折腰 第20章

作者:越十方 标签: 古代言情

  好像完全不在意一样。

  她为今可以想到的最可能的一点,就是有人要毁了她与魏国公世子的亲事。不止如此,那人还要让她身败名裂,若是这件事传出去,于她本就出身漾春楼的身世来说,无意于雪上加霜,就算是皇帝的女儿,有过这样的过往怕是也要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了。

  那她还有命活吗?

  夕阳隐没,月挂枝头,夜色渐渐降临,姜府也终于归于平静。宾客都离开了,对于今日景家人突生的变故,人们虽然猜测纷纷,却都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好带着疑惑离开。

  姜府后院灯火通明,府里的人也难得聚得这样齐,姜幸跪在地上,双眼空洞无神,时间过去了一个下午,她一直这样跪着,俨然已经将她当做杀了人的犯人对待。

  今日的事毒就毒在,不论人是不是她杀的,她的名声都会有损,她期待的美好生活不会再来了,绝无有人敢将这样的人娶入府中。她本就微若泥尘,举步维艰,今后怕是要困入死地,还怎么有翻身的一日?

  就像明明差一步就接近了曙光,却在最后一刻被人扯住,重新拉入深渊。

  方氏咬牙切齿地拍着桌子,手心都拍得通红,声音也像将她恨之入骨:“今日是我的六十大寿!你在哪天作妖不好,偏偏要在今日,是要咒你祖母去死吗?啊?”

  “和魏国公府的亲事都是板上钉钉了,你却做出这等有辱门楣的事,偏偏还让国公夫人看到了!我问你,你还有何颜面留在这府上,既嫁不去好人家,还让姜府蒙羞,我看你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方氏激愤地指着她,恨不得要将她亲手掐死才能解恨。

  李氏看着方氏,没有打断她的话,直到她说完,又将视线移到姜有卢脸上。

  姜有卢皱着眉一言不发,他直直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姜幸,眉目中似是隐有一丝纠结。

  李氏收回视线,静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漠然:“你到底是姜府女儿,发生了这种丑事,咱们姜府也不愿传出去让人笑话。可是犯错又不能姑息,是一定要惩戒你的,你还有什么可说?”

  姜幸慢慢地抬起头看了看,方氏坐在椅子上,旁边是姜有卢,右首边是李氏,左首边是大哥,景氏不在,每个人都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充满审视,没有人说话。

  都是一潭死水。

  姜幸重新低下头,一字一顿道:“人不是我杀的,这件事也不是我做的,我被二妹洒了酒,回锦绣阁换衣裳,却在院子里昏倒了,等我醒来,就变成了刚才那个样子,这就是全部,我没有犯错,所以也没什么可辩解的。”

  “事到如今了你还敢嘴硬!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就是上不得台面的贱人,跟你母亲一样!当初卢儿就不该把你带回来,你应该死在外面才对,我真后悔——”

  “母亲!”李氏及时打断了她的话,方氏脸色一变,捂住嘴不说了,一旁的姜修时脸色也不好。

  姜幸震惊地抬头看她,她瞪圆了眼,似是要抓住什么,急忙向前膝行几步:“祖母后悔什么?祖母后悔没能把我杀掉吗?”

  “元娘,你不要混淆视听,现在说的是你在今日犯下的丑事。你既然否认,我便问问你,那个死去的男人,跟你有关系吗?”李氏突然发问,一字一句都沉稳有力,高高在上。

  姜幸摇头,鼻眼酸涩,方氏在一旁偏着脸根本不看她,脸上全是心虚,而显然,这件事李氏是知道的,不然她不会急着打断她脱口而出的话。

  她无力地摇头,想有一个人替自己说句话,这戏有什么好看的?为什么一个个,除了逼问她,就是在一旁沉默呢?

  李氏突然扔过去一沓信笺,散落一地。

  “这是府上陈管事的儿子,在他房间里,搜到了有你落款的信笺,一共有十三封,封封都在诉说着自己的一往情深的心意,你还摇头否认?”

  姜幸拿起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封拆开,静静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字迹是她的,落款也是她的名字,可是她根本没读过这么多书,写不来这样情意绵绵的话。

  “不是我写的……”

  姜幸突然抬头:“紫绢和红绸可以为我作证,不论是写信,还是与别人相会,她们二人一直伴我左右,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只要将他们叫过来,一问便知!”

  李氏冷笑一声:“我和魏国公夫人进去的时候,你的两个丫鬟就躺在外间,昏迷不醒,她们倒是忠心,一问三不知,无论怎么拷问就是不说。”

  “你把她们打了?”姜幸心里一痛,眼里的泪水突然落下。

  之前她一直忍着,发现自己被陷害了没哭,得知自己毫无退路了没哭,跪在地上被方氏咒骂也没哭,可一听到红绸和紫绢两个丫头遭罪,她一点都忍不住了。

  “若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弄昏我的两个贴身丫鬟,不让她们替我守门?若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在祖母大寿之日,府上人来人往之际,自寻死路?若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明知有人知道我的去处,还将人杀死在我房里,让这件事死无对证?”

  姜幸一字一句,句句问得人无法反驳,可是李氏看着她,根本也没有反驳。

  看到李氏眼中的笑意,姜幸突然就明白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思绪清晰过,这件事重要的不是漏洞百出的过程,而是摆在人眼前的结果。

  就算知道她是被陷害的人又能怎么样呢?李氏?方氏?甚至姜嫣?哪个人不比她重要?谁会为了她,将这些人推出去,替她讨公道!

  姜修时见她问出这几句话后又萎靡不振地瘫坐在地,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站起身,神色略有犹豫,对李氏弯身求饶:“这件事如元娘所说,确实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事有蹊跷,还当谨慎处置,若冤枉了元娘,也该还她一个公道。”

  “大郎说得对,”姜有卢咳嗽一声,接着他的话音,“魏国公府的亲事不成就算了,好在这件事也没传出去,陈管事那边好生安抚一下,再查出事情真相,到时再处置也不迟。”

  “这可不一定,”李氏转头看他,眼中发出摄人的幽色,“传不传地出去,哪能这么快就知道。”

  姜有卢猛然抓住了椅子的扶手,眼睛瞪得老圆,末了他叹了一口气,负手离去:“那就随夫人的意思办吧!”

  姜有卢从姜幸的身侧走过,丝毫没有停顿。

  人心各异,心怀鬼胎,姜幸如今总算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就应该给她沉溏了才好!”

  “祖母,万万不可!”

  李氏没管方氏的话,她站起身,走到姜幸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姜府外面置着一个庄子,那里有个祠堂,敬着姜家先祖,明日你便搬到那里去,五年不得回,对外,就说为祖母祈福,自请离去。”

  “母亲……”姜修时还要说什么,却被李氏冷声打断。

  “大郎,别忘了,元娘如今是姜家人,她坏了名声,不光你二妹妹受害,就连你媳妇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影响到。”

  “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氏了!”

  李氏说完,带着下人走了出去,方氏一看戏都唱完了,也悻悻地离开,姜幸却急忙抓住她的腿,质问道:“祖母!两年前,派人去漾春楼将我骗出去,掳到城外要将我杀死的人是不是你?”

  方氏惊叫一声,急忙让人将她拉开:“你是疯狗吗?怎么逮谁咬谁?在这里好好跪着吧,明天就给我滚!”

  说完,方氏狼狈而逃,眨眼间屋里只剩下兄妹两人,姜修时蹲下来,扶住姜幸肩膀,眼睛紧紧盯着她:“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两年前?”

  姜幸眼前模糊,听到大哥的话后突然笑了一下,嘴角却向下一扯,她委屈地看着姜修时:“还好,还好。”

  “还好什么?”姜修时一愣。

  “还好大哥没问今日发生的事到底是不是我做的。”不然她真的承受不住了。

  姜幸坐直身子,手紧紧地抓住姜修时的胳膊:“大哥!你看到方才祖母的慌张了吗?一定是她,两年前我还没回府,外面传言我是姜氏女的时候,有人自称姜府人,把我骗到城外,差点将我杀死,大哥,是祖母做的!今天的事也不是我,我是冤枉的,我没错,为什么最后只惩罚我一个?”

  姜修时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人有点可怜,他扶住姜幸肩膀,好像要给她传递一点力气:“元娘,你先冷静一点,这件事交给大哥,明天先按照母亲说的,大哥找机会一定将你接回来。”

  “那……那要陷害我的人呢?”

  姜修时一顿,又换上笑脸安抚她:“重要的不是这个,重要的是将你接回府里。”

  姜幸怔怔地看着姜修时,突然觉得眼前的人从未有过的陌生。

  她一直以为大哥榆木脑袋,笨,不知变通,可是能考中进士,仕途平顺,又能傻得到哪去?

  今天的事,没有姜嫣撒酒,没有李芸环带着魏国公夫人去锦绣阁,就发生不了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谁想不到?

  “怎么,事到如今,是大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吗?”姜幸拍拍自己的胸脯,声音哽咽,“真相不重要,就可以让我受着委屈,付出一生的幸福吗?”

  “元娘……”

  “你走!你走吧!”姜幸站起身,将他外推,一边哭着一边用力,“你们都是一样的人,你们都是豺狼虎豹,我不用你选!你滚!”

  姜修时生生被她推了出去,门被重重关上,她倚靠着门慢慢滑落下去,抱着双膝,将脸埋在腿中,直到腿上湿热一片。

  姜嫣递过来的筷子上抹着迷药,酒是她故意洒的,魏国公夫人也是李氏故意带过去的,一切都说的通,不需要什么高明的手段,因为根本没人在意这件事的过程。

  她抬起头,慢慢站起来,走到桌子前,将上面已经凉了的茶倒出,然后亲手摔碎了茶杯。

  她捡起地上的碎片。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个影子。

  十三娘对她说:“此去,你可能触怒龙颜,连性命都不保了,你还是要去吗?”

  她应该回:“不该去的。”

  红绸对她说:“元娘,热呀!”

  她应该回:“对,都应该离我远一点。”

  紫绢对她说:“那些都不值当。”

  不是不值当,而是敌不过,敌不过的人才会用这样的话安慰自己。

  姜幸闭着眼,握紧手里的碎片,刚要抬手,却觉得手上一紧。

  “喂!你不想活了?”

  有个声音犹如天籁一样,将她从无尽深渊中拉扯出来,姜幸睁眼,看到季琅一脸急色地拉着她的手腕,将碎片拿走扔到一边。

  “小侯爷……”姜幸喃喃,已经说不出别的话。

  “本侯不是想要回来看你,就是无聊,”季琅先解释一句,然后换了个脸色,眉头紧皱,“丢了魏国公府的亲事就让你那么伤心?又不是穷途末路,用得着做的这么绝吗?”

  “小侯爷什么都不知道……”

  “本侯什么不知道?”季琅低头,将脚底下的碎片都踢走,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我什么都知道,我也奇怪,怎么你的什么事我都知道。”

  他抬头:“没到穷途末路,你放心,信我,你想要的东西,我明天就给你,在此之前,你可别再做傻事!”

  季琅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似乎有些着急,说完便松开她的手,匆匆走到窗户那里,刚要一脚蹬出去,动作却突然顿住,他又转过身走到发愣的姜幸身前,向前探了探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一个名声全无的落魄嫡女,一个横行霸道的纨绔庶子,听起来绝配,你说是不是?”

第24章 赐婚

  姜有卢老母六十大寿,季府并没有人去。

  因着晋王府那层关系在,武敬侯太夫人楚氏不喜欢鸾阳郡主,自然也不喜欢姜家,所以清风递上去请帖时,楚氏也一口回绝了。

  方氏寿辰当天,季琅又穿上他那身钟爱的红袍,蹬着马靴,骑马去京中贵族子弟常去的草场打马球,可是到那一看,空无一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向后一仰,躺倒在骏马旁边,看着蓝天白云,看着在旁边一扫一扫的马尾,心里像被千万只虫子抓咬一样难受。

  小时候因为贪玩鲁莽,撞破了人家的好事,让他十几年对女人提不起兴趣,碰一下都恶心,可是,那个姜家的小丫头是修了什么邪术了,怎么就能近了他的身,还闯进了他的世界?

  季琅烦躁地翻了个身,头枕着手臂,看着一望无际的绿草,眼前却浮现出那个娇艳的身影。

  京中有太多她的传言,他一开始也以为她与那些他最厌恶痛恨的那类女人一样,水性杨花,放浪大胆,可是偏偏每次,都叫他看到她不同的一面。

  他看着她站在马车上蹙眉,看她趴伏在窗台上笑,看她在月光下哭,看她生气掷杯的样子,看她害怕闪躲的样子,看她喜上眉梢的样子,看她难过无助的样子,看她期待着踏前一步,问他是不是被她勾去魂了的样子。

  那么多不同面的她,像是猫儿爪一样,在他快要失去兴趣后,偏生又过来抓挠他的心,让他总也放不下,忘不了。

  季琅摸着胸口,数了好久天上的云朵,直到头顶悬着艳阳,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才下定决心一般,从草地上一弹,动作利落地翻上马,扬长而去。

  然而姜府门前,季琅来来回回假装路过了三次都没进去。

  请帖都让他回绝了,现在再进去,他武敬侯府的面子可往哪搁?

  他骑着马绕着姜府走了整整一圈,最后蹿上了那棵大古树,季琅一跃,轻轻松松地跳到了高处,他扶着粗大的树干,在高高的大树上极目远眺。

  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

  他眼神不太好,什么都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