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 第31章

作者:越十方 标签: 古代言情

  也不知道宫里有什么事,季琅和季清平都看向上面坐着的楚氏,楚氏却没什么神色变化,她冲姜幸抬了抬下巴,挥手让他们走:“都是一家人,认亲早晚都可以,陛下既然来叫了,你们也莫要让宫里来人等太久,先去吧。”

  姜幸却扭头看向季琅。

  季琅弯身告退:“那我和幸娘先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来抓姜幸胳膊,动作十分自然,又看向季清平,“你要上朝,咱们一起出去呗。”

  季清平点了点头。

  姜幸还沉浸在方才他的那声“幸娘”里。

  手腕被他握在手心里,脚步也为了配合她慢了下来,虽然出去后他一直在和他侄儿说话,手却始终没松下。

  好像这样一直被他拽着,不论去哪,心里都十分安定。皇宫,她不是第一次去了,两次的心境却截然不同,她也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能以侯夫人的身份去进宫谢恩。

  说起来,这位世间少有前无古人的女皇陛下,待她也算不薄了。

  出府的路上,季清平一直沉着眉,似乎有话要说,视线偶尔挪到姜幸身上,欲言又止,好像碍于她在这没办法说出口似的。

  虽然他举止恭敬守礼,也未曾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但姜幸总觉得他对自己有所戒备。

  季琅却不管这么多。

  “大郎,最近胡主事那事有什么进展吗?你近来忙,我都没时间问你。”

  季清平脚步顿了一下,三个人齐齐停住脚步,姜幸看到他又看了自己一眼,心中微微有些不悦。

  “你看她做什么?”季琅直接问了出来,语气十分不解。

  姜幸看季清平神色讳莫如深,遂扒开了季琅的手,指了指前面:“你们两个说,我先去前面看看。”

  她也不想听,也不想自己在这自讨没趣。

  谁知道她刚向前走一步,就被季琅粗鲁地扯了回来:“你自己去前面看什么?再丢了……”

  他重新把她拉回自己身侧,再次握上她的手腕,看着季清平道:“你不用避着她,胡主事的事就是她告诉我的,这件事始末她都知道。”

  他原来懂季清平的意思,知道他对自己戒备,姜幸抬头多看了他一眼。

  侧旁的季清平神色微微一怔,有些讶然地看向姜幸,随即又皱紧了眉头,比刚才面色还沉,他突然卸去先前的尊敬,眼中的怀疑不加掩饰。

  “你说的都是真的?这件事非同小可,不是能当玩笑话说的。”

  季琅脸色一变,把姜幸向后拽了拽,自己挡在她身前,语气突然严肃起来:“你就是这么跟你小婶婶说话的?”

  姜幸隐在季琅背后,看见季清平转而凝视他,两人对视了良久。

  最后是季清平眉头松了松,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无奈,他叹了口气,神色缓和不少。

  “方才是我逾矩了……但这话却是要问清楚的,别到最后白忙活一场,却发现是个子虚乌有的事。”

  姜幸心思玲珑,一下就明白季清平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他觉得自己是为了接近季琅而编了这些话蒙骗他,打心底里也没将她当成个好女人。

  她突然想起,这人给她的感觉和大哥很像,只是季清平更心机更深些,看起来有些高深莫测,也比大哥更冷,眼中的轻蔑丝毫不少,并非只针对她。

  姜幸不躲在季琅身后了,她盈盈走出来,神色镇定:“大郎尽管放心,胡主事的事绝不是我信口开河,相信大郎查了这么久,也能发现其中端倪。若是大郎不信,我在这里发个誓也未尝不可。”

  “你发什么誓?”季琅半挑着眉,“喜事还未过,别说不吉利的话。”

  虽是斥责她,却明显是对季清平表明自己的态度,后者沉思半晌,提步向前走了:“算了,走吧。”

  这件事才算翻篇。

  尽管只是清晨里相处的这一会儿时间,姜幸却发现,季琅这个小侯爷的位子不过是徒有其名,侯府里真正掌控权柄的是这个季家大郎季清平,在朝中有话语权的也是季清平,他年纪轻轻就在六部管事,以后还大有提升的空间。

  季琅不过混了个侯爷的位子,其实赋闲在家,他也未曾像其他有志之士一般用功读书走科举的路子。

  但是按理来说,不该这样的,为了侯府兴盛不衰,季琅本该挑起这份重担,现在却是大房那边将之揽在肩上。

  她总觉得有哪里说不通。

  出了侯府,季清平就去另一辆马车了,季琅则带着她登上前面那辆一看就很奢华的马车。

  坐进去后,季琅面色一沉,他扬起胳膊搭在眼睛上放空了好一会,才放下手看着姜幸:“大郎的话,你别多心,他一直如此,对谁都这样,总比常人要想的多些。”

  季清平和姜幸非亲非故,和大哥给她的伤害不同,她其实并不放在心上,闻言便摇了摇头。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来了,季清平比他们快几步,因为要赶着上朝。两人从马车上下来,从笠正门入,刚进去就迎上来一个宫人,显然早已经在此等待多时。

  那人含胸躬身,很是谨慎尊敬:“侯爷请随奴婢来,殿下在御花园等着侯爷呢。”

  季琅闻言一怔,眼睛顿时睁大了:“殿下?”

  “不是陛下召我们入宫谢恩吗?”

  宫人弯了弯身,回道:“陛下早朝,还有会子时间,侯爷先去太子殿下那边也无妨。”

  季琅马上反应过来,这马车想必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了,看来是想趁他进宫谢恩的时候跟他谈谈别的事。

  他抬了抬手:“带路吧。”

  姜幸跟在后面,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由得开始琢磨起这个大盛尊贵的太子殿下。

  说起这个人,就不得不说当今圣上李庭玉坐上皇位的不易。

  先皇膝下原本只有一个皇子,生下后就被立为太子,但太子从小体弱多病,当时的国师也就是安灵寺方丈,言宫煞太重,于太子性命有碍,需让太子远离京城,直至命格完全定下才可归来,于是先皇便将太子送到了千里之外的骊山。

  谁知道十五年后,太子归来,却摇身一变成为了皇太女。当时有许多朝臣质疑她的身份,从而引动了朝中大变。但是很快有人明悟了,当年方丈之言不过是个骗局,是先皇有意将江山交到女儿手上,便撒下这个弥天大谎,十五年后,太子之位已成定局,让大臣们不得不接受这个决定。

  可此举有违祖宗礼法,仍有许多人不愿臣服,便有大臣以性命相挟,血溅朝堂以求先皇更改传位诏书。

  先皇为李庭玉铺了那么长的路,没道理最终屈服于几个臣子,于是率先发作,将几个闹得凶的大臣直接拖到承乾殿门前砍了,杀鸡儆猴,雷霆手段,加上李庭玉的母族是手握军权的卓家,卓家在朝中说一句话,整个大盛都要抖三抖。

  胳膊终究扭不过大腿,大臣们也要保命,哪敢继续声讨皇上。

  且李庭玉监国的三年,处理起政事来游刃有余,未曾做过任何错误的决断,于情于理,大臣门都没有理由再去反驳。

  大臣们虽不再非议,却并不代表人无异心,当时先皇的胞弟燕王不服李庭玉为皇太女,一心觊觎皇位,曾多次暗害她。

  终于有一次害得李庭玉性命垂危,经太医全力救治才捡回一条命,却也足足卧床十月。

  而燕王也因为事情败露,被先皇遣回封地永不得返,后来又因为里通敌国,被先皇赐死在燕地。

  这事奇就奇在,卧病在床的李庭玉十月后竟诞下了本朝唯一一个皇嗣,其父身份不明,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可因为孩子是从李庭玉肚子里蹦出来的,皇族血脉绝不会错,这孩子身份是质疑不得的。

  后来李庭玉坐上皇位,便立了他为太子。

  李庭玉似乎在有意隐蔽孩子生身父亲的身份,且她已是女皇,早晚要有一个人来继承她的皇位,重臣猜测,李庭玉之所以不暴露孩子父亲的身份,就是为了不混淆李氏血脉,保住李氏江山。

  谁知道陛下“皇夫”会不会生异心而去夺位呢!

  兴许那人早就被处死了也说不定。

  所以太子李自琛的身份一直都是宫中秘辛,但凡有人议论,便会被陛下寻个由头发作,久而久之,也没有人敢再去妄议了。

  这些事,都是十三娘以前偷偷跟她讲的,所说之事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身为大盛人都知道一二。

  但以前姜幸未曾接触过,不知道太子和季琅竟然还有些交情,还召见他到御花园叙旧。

  众人到御花园后,隔着一排月季花,姜幸看到不远处有个人握着长弓,正在瞄准远处大树上的靶子,那人一身金丝玄衣,眉锋挺立,眉目中有陛下的影子,岁数看起来和季琅差不太多。

  那人将弯弓拉满,眼睛紧紧盯着箭靶,画面似乎突然定格了,下一刻之后,那箭爆射而出,眨眼间便射中靶心,分毫不差。

  感觉那箭靶好像自己的脖子,姜幸忍不住一激灵,就听到旁边的季琅拍拍手,笑着走过去:“殿下的箭术有很大的长进啊!”

  听这语气,他和太子殿下关系似乎很好。

  李自琛听见声音,放下弓转身。

  季琅也不忘行礼,姜幸自然跟着他,几人走近后,李自琛将弓递给一旁的宫人,拿着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汗,眉头微挑:“最近要见你一面真难啊……”

  他目光移到姜幸身上,语气半含调侃:“原是要娶美娇娥,没空来宫里陪孤了。”

  姜幸低了低头。

  “婚事是陛下赐的,臣想不重视也不行啊。”季琅理直气壮,李自琛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向前走去。

  季琅拉着姜幸也跟了上去。

  “今天喊你来,是想跟你说个事。”李自琛在前面走着,直接开门见山,他倒是没在意旁边还有个姜幸。

  看他眉头紧皱的样子,似乎在为某件事烦恼。

  “什么事能让殿下这么着急?”

  “也不是着急,”李自琛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季琅,“孤听说,今年九月,泗泠要派来使团商议两国互市的事,顺便恭贺陛下寿辰,这件事你知道吧?”

  季琅双眼微眯,脸上的笑意顿时隐去不少,提起泗泠国,他可再没有玩笑的意思,对于武敬侯府来说,不论和平还是战时,泗泠都是他们的敌人。

  他点了点头:“臣听清平说过。”

  “那你可知?这次泗泠使团还要来一个公主,似乎有意要和大盛和亲。”

  季琅一怔,眼睛顿时瞪大:“这件事臣没听说过!”要是这件事是真的,大盛如今能娶和亲公主的人,唯有太子殿下了,年龄也正合适……怪不得他这么着急。

  “十有八/九不会错,”李自琛神色多有无奈,又微微叹了口气,“陛下没有跟孤说,孤也不敢问。”

  说到李庭玉的时候,这个言笑晏晏的太子殿下像个委屈的孩子。

  季琅却明白他的意思了:“殿下是想……”

  “今天你面圣的时候,旁敲侧击地替孤套套话,看看陛下有没有那个意思,若是有的话,孤再想办法,没有的话,孤也能放心。”李自琛委以重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琅有些无奈,但是他也知道,陛下虽然对他们这些小辈都很是疼爱,却唯独对这个亲生儿子严厉苛刻,导致太子到现在都很怕陛下。

  可谁不怕呢……

  “殿下既然这么说了,臣就替殿下问一问,只是,臣可不一定能问出来。”毕竟陛下智近乎妖,没准一下就能猜透他的用意,这点小伎俩,在陛下面前还真不够看。

  李自琛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孤也是试试,问出来最好,问不出来,使团进京时也会有答案。”

  他又继续向前走,一路上芳香弥漫,清风吹动得人心舒畅,几人都没说话,开始赏起御花园的风景了,只是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住脚步,转身问季琅:“你有没有想过找点事做?连景彦都在五城兵马司混了个闲差,你都成家了,难道以后就一直这样下去?”

  看到李自琛将目光又移到自己身上,姜幸心中微动,忍不住去看季琅,却见他双手叠到脑后,神色轻松:“臣现在这样就很快活,官场兵营都不适合我,也没意思。”

  李自琛忽然走近他,在他耳侧低语什么,姜幸没有听清,只看到季琅变了变脸色,良久后才缓和下来,笑了笑:“大郎也一样,殿下可以放心他,臣志不在此,就想一直当个闲散侯爷。”

  李自琛看了他半晌,最后才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算了,你想如何便如何吧,孤也不强求。”

  已到了御花园的尽头,李自琛看了看天,跟季琅道:“陛下那边要散朝了,你们过去吧。”

  临走的时候,他突然叫住姜幸,脸上含着笑意:“两年前,陛下寿宴上的那支折腰舞孤也看了,此后云韶府虽学会了这支舞,却都没你跳得传神,现在你已成为季琅妻子,这样绝妙的舞姿今后怕是再难见到了。”

  姜幸闻言弯了弯身,却不知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该怎么接,或许他只是表示一下惋惜,并没有其他意思?

  李自琛转身走了,她看了那个背影半天,也琢磨不出殿下的用意,再回过头,就看到季琅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不过是一支舞而已,就能让人念念不忘,此舞果真有那么大魅力?”

  “嗯?”姜幸愣了一下,又回过神来,认真看着他,“折腰舞跳起来翩若惊鸿,是真的很美,小侯爷不信,可以去漾春楼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