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十方
其实这话已经说得相当不留情面了。
季琅挑了挑眉,转身走到椅子旁坐下,翘起二郎腿,晃着脚尖:“岳父大人说的是,小婿今日来倒也不是要拿这件事质问岳父大人。”
“哦?那是为了什么?”
“岳父大人是怎么知道,我那个侄儿和当年一案有关系的?”季琅睇着他,眼中迸射出一道精光,“毕竟,您是吏部尚书,刑部的事,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姜有卢看了他良久,都没有回答。
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当然是因为和周樊串通好了,可是直接说出来。就相当于承认他和周樊有勾结。
前面的话都能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唯独这个不能轻易承认。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老爷,大少爷在外面,说要见您。”
姜有卢皱了皱眉,一旁的姜幸却突然攥紧了手心——姜修时那个出结果了。
“告诉他我在待客!”
姜有卢一口回绝了,却不想门一下被撞开了,守门的小厮拦着姜修时,却还是没挡住,就见他拉着那个大夫,大夫怂兮兮地抱着药箱,一脸无奈。
看到这副情形,姜有卢面色一黑,有些生气:“你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大少爷的样子!不成体统!”
姜修时的眼睛通红,眼中尽是血丝,连脸上的精肉都在颤抖。
他将大夫往里一带,反手将门关上,走进来的时候,视线在姜幸身上略过,难以言明。
姜有卢还想再说什么,姜修时却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他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手里捧着一块砚台,上面是未磨好的墨。
“府中采买过的墨,唯有送到孩儿书房的里面加了麝香,混在墨水里,作成书画后,长年翻阅,于男子来说无碍,于女子来说……”他哽咽一声,忽然抬起头看着姜有卢,看到他满是震惊的神色之后,胸中的怒火更是燃之不尽。
“于女子来说,却会子嗣艰难!”
姜幸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那个瑟缩的大夫:“这是什么意思?那大嫂这一胎会不会有事?”
“这件事,你是从哪知道的?”姜有卢出声打断了姜幸,沉着脸看姜修时。
“东西就加在墨里,一查便知,可是我却从来没怀疑过是书房的东西导致朝娘……”
他没把姜幸说出来。
那东西的香气混在墨香里,寻常人根本闻不到,要不是姜幸以前在漾春楼呆过,对这等阴狠的玩意见识得多,鼻子对它很是敏感,不然绝不会有人察觉。
那是姜修时的书房,除了他和大嫂,还有侍候他们的下人,谁能进去?
姜有卢两腮鼓着,向后退了两步,手在胸膛上来回顺了两下。
良久之后,他长叹一口气,回头看那个大夫:“这东西,能伤身子到什么程度?”
大夫看了众人一眼,支支吾吾地:“这……在下没看到人,也不好做决断,麝香的量多量少,翻阅时间的长短,还有夫人的体质,这都有关系。”
姜幸受不得他们这么磨叽:“既然不知道,还不赶紧去魏国公府上去看看?”
她说完,便要过去拉着大夫走。
“不行!”姜有卢突然呵斥一声。
姜幸扭头去看他,连姜修时也满是震动地抬起头,一旁的季琅将磕了一半的瓜子吐了,嘴角扬了扬。
他走过来拉着姜幸的手:“你可不能瞎出主意,去魏国公府把这事说了,不明摆着告诉景家人你们是怎么对你大嫂的吗,你觉得景家能饶得过谁?”
话音刚落,姜修时忽然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不等他开口,姜有卢指着门,沉声喝道:“去!你现在就把景氏接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把景氏接回来,便是坚决不让魏国公府知道这件事,到时候大门关起来,厉害关系一说,兴许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连景氏也觉得不该告诉娘家了。
可是这么做,是要保谁呢?
两家合力将那个背后使坏的人揪出来绳之于法了,谁还能说什么不是?
“父亲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比如,查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比如,还朝娘一个公道!”
“你急什么?等你把景氏接回来,再说这些也不迟!”
“父亲真是这么想的吗?”姜修时退后一步,双眼蒙上一层激愤的泪水,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姜幸从没在她一向温润如玉的大哥脸上看到过。
“府中一应采买事宜是谁做主,这些东西能经过谁的手,谁能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谁有这样的权利能力?父亲难道不知道吗?”
“啪——”
姜修时偏着头,扭过脸看到父亲扬起的右手,久久没回过神来。
姜幸踟蹰不前,看着大哥脸上红红的巴掌印,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说出话来。
“你若还想在姜家过你衣食无忧的生活,你若还想在官场上一路顺遂无阻,给我趁早歇了那些心思!这件事我来处理,你不许自作主张,听到了吗?”
姜有卢厉声说完,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将这里闹成一团乱的儿子,胸膛起起伏伏,眼中精光一闪,他回头看了看姜幸。
“你出去,也不许瞎说,尤其是魏国公府的人。”
姜幸瞪大了眼,一下气笑了,那张清雅沉稳的面孔,背后竟然这么狠毒。
“不说不说,芊芊都嫁过来了,是我们季家人,这是你们姜家的事,我们可不会管。”季琅拉着姜幸的手,笑了笑,瞟了一眼呆愣的姜修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嘲讽地哼了一声。
转身便告辞出去了。
姜幸气得两手都在发抖,景氏那么好,对姜家可有一处对不起的地方?却被这样对待,用人心,难道就能换来人心吗?
她那个大哥,还不知道到底会怎么办呢!
“不行,我得去找大嫂。”姜幸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心里也咽不下这口气,她转身要走,被季琅一把拽住。
她抬眸看着他,眼里全是审视:“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不管?”
季琅看她难得闹脾气的样子,将她拽过来,塞到了马车里。
等马车开始走了,他翻开车帘看了看外头,好像在确认什么,半晌之后才放下帘子,冲姜幸扬了扬眉:“只要三娘还在魏国公府,就是最安全的,你先别担心她的身子。”
姜幸瘪了瘪嘴:“可是,一会儿……”说不定大哥就派人去接了。
“你放心,”季琅双手叠到脑后,看着车顶,“这件事,关键是得告诉对的人……”
第49章 一槌定音
黑夜如幕,几颗残星高挂,阴云还未散去,笼罩在安阳上空,天向下压着,放眼万里,坐不到一丝缝隙。
巷子里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玄色方头靴踩在水洼上,溅起水花来,将披风尾甩上了泥点,那人走得快,毫无所觉。
到了地方,早早等在那里的人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示意狱卒,带着黑衣人走了进去,临走的时候,黑衣人看了看那人后面,揣着手默默叨叨的人,撩起兜帽笑了笑。
“听说你今天来府上搜查来着,搜着什么没有?”
齐秀戎看着眼前满脸嚣张的臭小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奈何人家有爵位在身,辈分又在那放着,他还真不能得罪,甚至还得喊几声好听的。
“就是随意一搜,小侯爷不在家,下官怎敢造次……”
季琅冷哼一声:“本侯怎么听说,要不是我娘去挡着,你就要硬闯了呢?”
一看他真要揪着这事不放,齐秀戎张了张口,就在这时,站在他身前的人出手挡了挡。
季琅一看他有话要说的模样,伸手制止:“得,我知道沈相要说什么,他有公务在身,再不济总要做做样子,这事不怪他。可是这里头的事,我府上那些女眷们可不知道,齐秀戎这么声势浩大,再吓着她们,尤其贱内,她胆子小。”
齐秀戎头往后一缩,弱弱地翻了个白眼。
那丫头抬头挺胸立在他跟前,小嘴巴巴的,胆子小到哪里去了?
真要动真格的,不说别的,那个卓氏就能把他拆吧拆吧卸了,他能吓得住谁?
沈相回头看一眼齐秀戎,看他委屈兮兮的模样,嘴角勾了勾,忍着笑意回过头:“虽然天色已晚,但难免隔墙有耳,就算是我,也给不了你多长时间。”
季琅一听,脸色焦急地看了看里面,紧忙给沈轼之拘了一礼:“不管怎么说,今日的事还多谢大人宽待了。”
沈轼之摆了摆手,就看到季琅一撩衣摆,长腿一迈奔向里面。
等人都看不清了,他才隐去笑意,深沉的眸子让人看不清心思。
齐秀戎在他后面,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大人何必铤而走险,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给武敬侯府行方便?”
沈轼之是大盛右相,兼任大理寺卿,但他平日里公务繁忙,日理万机,大理寺的事实际上都是全权交给齐秀戎的,这次却显然是要插手了。
沈轼之看了他一眼,高深莫测的黑眸隐在黑夜里,愈发让人看不清晰。
“你觉得,我是给武敬侯府行方便?”
齐秀戎一愣:“难道不是吗?”
他心里有些拿捏不准了,越发感觉这件事水深,却感觉肩膀上一沉,沈轼之拍了拍他肩膀,摇着头叹息。
“你还得在这位子上多历练历练,什么时候能看明白了,什么时候,大理寺卿的位子就是你的。”
沈轼之说完,背着手走了,留下齐秀戎一个人琢磨他刚说的话。
—
季琅进去后,跟着狱卒左拐右拐,终于在大狱的尽头看到了季清平。
那狱卒很知趣,给他带到地方了就自己躲到一边去,还把牢房的钥匙给了季琅。
倒不怕他直接将人劫走了,毕竟外面还有人把守,且大理寺牢房只有一个门。
几日不见,季清平有些清瘦了,看不到阳光,脸白得跟纸似的。牢房里只一张床,下面铺着草席,看着还算干净,上面有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被子,不知道是谁送过来的,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绣工。
可跟他侯府的生活自然不能比。
即便这么落魄,他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干净的外衫上一尘不染,他坐在草席上,抬头看过来,眼中丝毫没有惊讶,好像知道他早晚会来似的。
季琅舔了舔后槽牙,垂下眼帘,动手将牢房门打开了,推开后走进去,在床边走了走,可终归也没什么好看的。
“在这里住着,挺有意思的吧?”季琅不看他,脸上笑意阴森森的,好像憋了多大的火气。
季清平面无表情:“没意思。”
“没意思把自己送进来?”季琅回过身,声音抬高了一截,“刑部大牢不够你玩的,非得来大理寺走一遭?”
季清平整了整衣摆,神色不乱:“怎么进来的。”很蹩脚地转移了话题。
季琅坐到床上,双手向后一撑,舔了舔唇,将胸中的怒火顺了顺,才有点好声好气:“我去求了沈轼之。”
季清平抬眼看了看他,闻声忍不住一笑:“你倒是一点力也不愿废,我还以为为了我,你得去求遍京中能说的上话的人呢。”
“求得再多,人不管不是也没用。”
季琅说完,突然从床上站起来,走到草席旁边,蹲下身去,双眼清冽,眼底却含着一抹逼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