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妻(破镜重圆) 第72章

作者:妙一 标签: 古代言情

  最后,卢军医领旨,只得哽咽着跪下,磕头:“是!臣领旨!臣谨遵王爷殿下吩咐!不用麻黄散!”

  李振兴想放纵自己大声哭泣着,到底怕惊扰躺在军帐病榻上的男人,只得头一扭,身子一转,再不忍心多看一眼,颤抖瑟瑟跑出帐外。“皇天菩萨!请您开恩!请您放过殿下这一回吧!他是个好人!他能够挺过这一劫的!”十多岁的男孩子,双手合十,对着苍天,磕头,不停地拜了又拜。

  刮骨疗毒是从酉时进行,卢老军医说,既然已经决定这么做,怎么着也得赌一赌,晋王万一他真挺过来了呢,只因他的毒眼看着越渗越深,真是一丝一毫不能再拖,一寸光阴意味着一寸金。晋王殿下的军帐,骤然间,便一片忙碌。又是准备刀子器械,准备消毒酒,纱布,剪刀等等……须臾,军帐中,便有一声声痛嚎从里传来。

  有个小士兵撩了帐子急匆匆跑出来,捂着胃部,连翻作呕。

  原来,那声声痛嚎并不是晋王周牧禹,而是来自于他的。他在里间给卢军医打下手,负责帮衬并按周牧禹手和头,可是,目睹卢军医给晋王疗毒刮骨的一切,血流淌了满床都是,纵然是已经上了战场的他,目睹了太多战争的残酷,见证了无数的死亡和重伤,然而,还是拗不过眼见的这一幕真实、令人发抖的人间地狱。

  小将士一边捂胃作呕,一边想:天呐!为什么就不给他一刀呢!

  痛痛快快,给他一刀,纵然是死,也好过晋王目前所经历遭受的一切啊!

  又过两三多个时辰,卢军医满头大汗,仍在里面紧张而不失从容利落帮晋王刮着骨,突然,他的右手开始抽筋、发麻,原来,从酉时到现在,刮骨疗伤的时间太长太久,又没个替代的帮手,他的右手,瞬间就僵硬了,抽筋断骨般疼,怎么按揉都没用。整个军帐里,瞬间就慌乱了。“卢军医,您怎么了?您可千万得要挺住啊!您不能出事!现如今,咱们殿下爷的命还握在您手上呢!”

  卢军医无奈痛苦地闭着眼睛,说,“我知道!我当然都知道!可是,我这该死的手!这该死的手!……”

  他哆哆嗦嗦着,脸色正煞白,急得团团转。

  突然,一直坚持死守在周牧禹病榻边上的李振兴面色惊惶大骇无比,眼睛瞪大着。“没气儿了!卢军医!咱们王爷、王爷他好像没气儿了!”

  李振兴手抖得不成样子。伸指,小心翼翼,去触周牧禹鼻翼上的呼吸。然后,两腿颤颤,身子一缩,差点踉跄摔倒在地。“王爷他真的是没气儿!王爷……王爷他死了!死了!”

  “……”

  军帐里,灯烛的光照得帐壁忽明忽闪,所有将领士兵纷纷磕头,跪下,行起了军大礼。

  卢老军医的那手都还在抽筋发麻,他把另一只手使劲儿地、小心地拿去,放到晋王周牧禹鼻翼口边,去触探他的呼吸。卢军医的眉是越皱越紧。触完了鼻翼呼吸,又去听他的胸口上心跳,再去搭他的手腕脉搏。是的,没气儿了!确确实实,千真万真,晋王已仙逝,驾鹤登了极乐世界。

  周围哭嗡嗡一片。李振兴反而不哭,他跪着,跪直在晋王周牧禹榻前,嘴唇翕动着,像是有话想要表达描述,却一个字说不出口。卢军医闭着眼睛,痛苦地,心中无奈依旧只剩一声声叹息。其实,他早就有心理准备,现如今,这样的身体,这样固执犟脾气的殿下爷,甭说麻黄散死活不用,甚至,在整个刮骨疗毒的过程,死咬着口中木条,他连吭都不愿吭哼一声……

  不妥协,不示弱,不投降……

  朝野中,有人把这位从民间来的殿下王爷称呼为“风骨峭峻”、“傲骨嶙嶙”……看来,果然都是真的。

  果然,名不虚传。

  卢老军医老泪纵横:“是臣该死!是臣想不出更好的疗毒法子!臣有罪!……有罪!”

  .

  顾峥从大老远,风尘落拓,边关之外赶来时,自然,她所经见的最最惊心动魄,就是这一幕。

  眼前,众士兵将领对她叩首的叩首,赎罪的赎罪,愧疚的愧疚,感恩的感恩……

  许多年以后,她回想起此时此景,有人小心在告诉她,自己的相公已经死了,没有心跳声,没有了脉搏与呼吸,请王妃主子节哀顺便……她没有哭。

  居然,不仅没有哭,甚至于整个下马的过程,庄重,端静,沉着,一丝不乱,步履坚定而冷静异常。

  几个小士兵想要上前搀着她,却被她轻轻一扬手袖,“不用!本王妃自己能走!”声音不怒自威。

  她想进去看里面相公的“尸身”,满军帐里都是浓浓的血腥味儿飘散于空气中,蜿蜒的鲜血,甚至从帐脚的荒草泥地像小河似蔓延流出来。

  “王妃!王妃!”

  那个叫李振兴的小将士哭着跪着求着她劝说,不停摇头阻止。“你不能进去看!王爷,王爷他现在的样子可不太好看!我怕您会吓着!”

  顾峥:“你们都给我让看!他是我丈夫!他有什么好害怕?对本王妃来说,又有什么好害怕?!”

  她就那样走了进去,从从容容,踩着地上的处处鲜血,脸色苍白憔悴蜡黄,却仍旧极力保持平静。

  耳边虚虚隆隆地,有人又来告诉她,轻声给她解释,其实,王爷若是用麻黄散,听他们和卢军医的劝,可能,可能会挺过这一关的,然而,王爷就是不用。

  若是不得他同意允许,卢军医也不能擅自做主决定,毕竟,那麻黄散,会导致人今后失去一切记忆……

  顾峥的心一下就抽空,痛缩成一团。“用麻黄散……会让人失去记忆,将什么都给忘了,真的,是这样么?”

  她感到头晕目眩,胸口钻心的疼痛犹如蛇咬鹰抓,连嗓子都哑了,说不出来话。

  一将士低声,“是!”[宫*重*號:侒*侒*随*心*推]

  卢军医也道:“王爷说,他不能没有记忆,他这辈子,有不能忘记的人和事,有不能忘记的太多过去,所以,这麻黄散,死活都不肯用……”

  刷刷刷的眼泪,从顾峥两颊腮边瞬间一颗颗地落下。“傻子!”

  眼泪断线的珠子,她痛嚎哀叫又一声。“你是傻子啊!傻子!”

第90章 大结局(上)

  大抵人的这一生总逃不过四个字桎梏,生、老、病、死,或者稍改一改,就是生离死别。

  顾峥自觉她必须要有足够的勇气与坚强的信念、来支撑着她,有心理准备去承受这眼下的一切。

  这是个战乱频发的年代,安定与平稳注定个奢侈。有人常说,“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想必,就是这个意思。

  顾峥也终于明白了,就算,这个男人不是皇子龙孙,没有如今的身份,他生活在寻常百姓普通家庭,没有那么高贵的血液血统,可能,她和他终将面对的也会是同样的今天。性格命运早就已注定,他不会甘心于平凡平庸。她看见了眼下这些将士手下们对男人的钦佩、崇拜与尊敬;为他的铮铮铁骨与傲气智慧折服……这是男人们的战场,他在这里找到了生命的归属与价值。

  许多年以前,那时还在江南,当时,不管是顾峥,还是她的父亲顾剑舟,一个想威逼,一个想情诱,天真地,都想让这男人屈服……想想,真是滑稽可笑得紧。

  顾峥也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强着支撑多久。

  她颤抖着双手,慢慢地,双膝弯曲,半跪半趴靠在丈夫周牧禹的床榻边缘。“我来了!”她说,“我来带你回去!”

  颤抖的那双纤纤柔夷轻轻去触摸男人的脸庞,他的脸,清苍,蜡黄,没有一丝血色,难看的可怕。双眸紧闭,下颔长满了许久没刮的青色绒须。

  “现在,你可该满意了,是不是!”

  “你说你不要用麻黄散,你害怕会失忆,害怕再记不得从前的人和事,记不得我,记不得我们以前的日子……”

  “可是,你现在是个死人了,那你,你可还记得什么!”

  “你傻!真的很傻!”

  她说着说着,终于泣不成声,崩溃了,疯了。发疯一般的将男人捶打着,摇晃着,泪眼模糊。

  “我恨你!你让我真的变成了一个寡妇!”

  “你说,我们的时间为什么总这么短!”

  “前些年刚成亲那会儿,你和我别扭,闹各种小性,最后,你不闹了,我们好容易走在一起,可是,你又要离开我和女儿……”

  “苗苗,她才八岁……八岁不到啊,你忍心抛下她不管吗?”

  “周牧禹,你好……狠!算你狠!”

  “你起来!起来啊!……”

  “你这样到底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起来!混账!快起来!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你这样子对我,你安心吗?!”

  “……”

  军帐中,所有将士垂首低眸地默哀,不管是卢老太医,还是李振兴,统统都把脸扭过去,喉头哽咽着。

  “王妃,请您节哀……”

  他们异口同声,轻而低地,柔柔地劝慰,说。

  尾声

  汴京,二月。

  承平三十四年,骚扰了人世间许久太平的战乱终于结束,告一段落,整个京都笼罩在一片烟雨中,乍暖还寒的天气,杨柳开始抽丝,堆砌如梦如烟。

  晋亲王府,顾峥挺着个大肚子。

  女儿苗苗,萱草,还有婆婆周氏等,都在围着桌上堆砌如山东西口中啧啧,指指点点谈论个不停。

  “禀王妃主子,这是兵部许敬安许大人送来的……”

  “这是周太傅专程送来给王妃您的……”

  “这是翰林院的大学士……”

  桌上有珊瑚摆件,女人首饰发钗,古董玉器,玛瑙,各种名家字画笔贴。

  小宫女一边将礼单名字念完,一边叹着气道:“我看主子,您还是收下吧,要不然,他们这些人天天到咱们府上折腾,您不收,是不会罢休的!”

  朝廷上大部分人是见风使舵,哪边红火就往哪边烧热灶。现在,东宫无主,太子之位一直空悬。

  他们同时也明白个至理儿,光是想要烧热灶也不能乱烧,得讲究方法,就比如,现在,这晋亲王府,名义上是男人当家,可是,真正的主人,却是个名叫顾峥的女子。也就是正大着个肚子的晋亲王妃。谁都听她的,连家主都对她千依百顺,唯首是瞻。她才是这里真正的女大王,女主子。

  顾峥的婆婆周氏叹:“收就收了吧,这才是个开头,以后啊,只怕你要应付的会比这更多!”

  婆婆周氏转眼又老了些许,两鬓添了好几根银白发丝。

  她怀里还抱着个一岁半大的小奶娃儿,正手摇着拨浪鼓,逗着。“你笑一个,我的小乖孙儿,你倒是笑啊!”

  那是顾峥所生第二胎,苗苗的亲弟弟。

  所有人都说,这小家伙的眉目五官,简直和他爹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连那倔强的脾气,死不爱吭声,沉默,话少,呆闷闷不爱笑的性子都是如出一辙。

  萱草笑:“其实,我倒是看过小郡王笑呢!你们老是这样逗他,他不好意思在你们面前笑呀!”

  “哦?真的?”顾峥和周氏目露疑惑,异口同声。

  “要不,你们都跟我来!”

  萱草建议周氏将小郡王放在坑上,然后,将拨浪鼓亲交到小郡王软绵绵肉乎乎的小手里。接着萱草又轻嘘地一声,提议所有的宫女包括顾峥周氏等全都出去,再把门帘子放下,她们就躲在门帘缝边偷偷观察。果然,那只一岁半胖乎乎的小东西见没人了,独自坐炕上玩耍着,把手中的拨浪鼓一摇,再摇,摇着摇着,又拿耳边不停晃动着。

  “咯咯咯,咯咯咯……”

  他的笑声很快如同银铃,笑得是酣畅痛快,哈喇子都流到围嘴上。

  周氏,以及顾峥全都再次瞪大眼,不可思议。“天呐,他怎么,怎么……”

  果然和那闷骚爹如出一辙啊!

  .

  傍晚,用了晚膳,收拾打理好一切,顾峥依旧挺着个肚子,动作吃力笨拙地,在两小宫女搀扶下,回到自己寝殿。

  寝殿的正中央,立着一扇镶嵌大理石红木雕山水花鸟屏风,通明的烛火在屏风上摇曳闪烁。

  另一边,橘黄色柔和的光线,把坐于屏风后面书桌旁男人的轮廓,映照成优美的弧线。

  周牧禹穿着一袭白衣夹纱暗花袍,通身家常打扮。

  是的,他没死,动作神情俱都安详恬静,沉俊的眉目,只专注于手中的文档书册,一会儿,又拿着笔在勾画写什么,应该是忙着处理文档公务。

  顾峥摇头,语气很是无奈,叹了口气。“你又不让下人们关好窗子!”

  便亲自上前,去关书桌前的雕花小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