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书白
“仓库新建起来,现在我便撒手不管了,心里总怕出事儿。可是若我继续累着去做这些事儿,要是孩子出了事儿,你会怪我吗?”
柳玉茹说着,夜里抬了眼,看了一眼顾九思。顾九思听得这话,握住柳玉茹的手,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说来不怕你笑话,你也别恼怒,其实这个孩子,到此刻了,我还是没几分真实感。”
“嗯?”
“最初听着高兴,觉得你我有孩子了。可接着就有些害怕,总觉的我自个儿还是个孩子,怎么就要当爹,当了爹,能不能当好。我想着这孩子的样子,就希望他像你,左想右想,我才发现,其实我也不是多喜欢这个孩子,只是因为你是这孩子的母亲,所以我才喜欢。”
柳玉茹没说话,静静听顾九思说着,顾九思翻了个身,将柳玉茹揽到身前来,看着床顶,有些茫然道:“孩子是你怀,苦是你吃,牺牲是你,我做不到什么,自然也不会干涉你什么。你按自己想做的去做就好,你要是想继续把仓库管下去,具体要做些什么,你告诉我,能让我做的,就让我去做,若后续真的有什么事儿,我也绝不会怪你,只觉得是自己无能。不能替你怀这个孩子。”
柳玉茹听到这话,不由得笑出声来,她靠着顾九思,低声道:“你净说些不靠谱的。不过我也不逞能,我问过大夫了,适当活动更好些,不用一直拘着。”
“嗯。但能让我做的,也一定要我去做。”
“好。”
柳玉茹靠着顾九思,想了想,她接着道:“今日舅舅和秦大人……”
“我问过了。”顾九思直接道,“他不愿意说的私事,也就罢了。”
柳玉茹听到这话,便知道顾九思是已经拿到答案了,只是这个答案他并不想多说。她不是一个热爱探听别人私事的人,也便没有再问。
她靠着顾九思,颇有些困了,临睡之前,她慢慢道:“在荥阳这边把案子审完,之后就要回东都述职了吧?”
“嗯,得和陛下有个交代。”
“去多久?还回来吗?”
“黄河还没修好,”顾九思叹了口气,“应当是要回来吧。”
“至于多久?”顾九思看着天花板,有些痛苦了,“这一个月,怕都有得忙。”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第二日清晨, 顾九思起来,便让人开始全城抓捕。王家在入城当日就已经被拿下,而剩下三家在昨夜一番交涉之后,也呈现出了异常的克制与平静。
只是对于大家族来说已经接受了命运, 但对于个人来说, 每个人却都有每个人的想法, 于是官兵破门而入的时候,随处可见的, 是家族内的互相指责推诿,以及一些人试图逃脱的场景。
荥阳城热闹无比,整个城市里四处充斥着哭闹声、叫骂声、叱喝声。
柳玉茹清晨起来,领着人穿过了城,出门到了仓库之中。
仓库中没剩下什么人, 人大多都在前些时日被送走了, 而旧货也被卡在了上一个仓库点, 柳玉茹到了码头逛了逛,让人去通知之前离开的人回来, 同时又去通知上一个仓库点的人, 可以开始正常通航放货。
等回来的时候,柳玉茹经过赵家, 看见一个男子衣冠不整冲出来, 随后便有家丁冲出来抓住了那个男人, 那男人在大街上挣扎起来, 嚎哭出声来:“官是你们让我考的, 事儿是你们让我做的,你们在家享福,成天同我说一家人一家人,如今出了事,却就不管不问让我去抵罪了,这是什么道理?哪里来的道理?!”
那男人吼得所有人都听见,然而话说完,就听见一个年迈的老者叱喝道:“把他嘴给我堵上!”
而后那男人的声音就只剩下了呜咽声,没多久就被人拖了回去。
等回去之后,大街上又是干干净净,仿佛一切都不存在过一般,柳玉茹转过头去,看向赵家大门,便见赵老爷站在门口,他看上去苍老了许多,见到柳玉茹,微微躬了躬身子,恭恭敬敬叫了声:“顾夫人。”
柳玉茹回了个礼,赵老爷似乎是疲惫极了,他也没有过多寒暄,行礼之后,便折身回了大门内。
柳玉茹沉默了片刻,轻叹一声,由人扶着回了屋里。
日里顾九思回来得早,他回到家里来,便看见柳玉茹坐在桌边发着呆,账本都没翻,顾九思走进门来,见到柳玉茹的样子,笑着道:“今日是怎的,谁惹着柳老板了?”
柳玉茹听到顾九思的话,回过头来,轻轻笑了笑。
“回来了?”
说着,她便起身来,要替顾九思换衣裳,顾九思拦住她,忙道:“你自个儿忙自个儿的,我自己会换。”
柳玉茹得了这话,也没起身,便坐着,温和道:“今日我瞧着城里到处在抓人。”
“嗯。”顾九思在屏风后,扔了一件衣服上屏风来,解释道,“我让人去的,司州的守兵不能一直停在永州,而且荥阳也算是中转大城,一直这个样子,对它损伤太大。本来修黄河就穷,若是因这些事又伤了元气,我来永州这一趟,就不是修河,是作孽了。”
说着,顾九思从屏风内转出来,系上腰带道:“这案子要速战速决,反正证据傅大人和秦大人也都准备好了。”
柳玉茹点点头,顾九思走到柳玉茹边上来,坐下握了她的手,将人揽到怀里,柳玉茹头靠在他肩上,被他把玩着手,听他道:“你今日被吓着了?”
“也不是,”柳玉茹摇摇头,“颇有些感慨罢了。”
她将赵家的事说了一番,顾九思静静听着,等她说完后,顾九思才道:“自从朝中允许商人子弟入仕,这便是常态了。一个家族总要培养一些孩子读书,当官,然后反哺家族。那人也是好笑了,他说赵家对他不公,他怎的不想想,他当官升迁,个中资费来源于哪里。而且这种家族,当官子弟自幼优待,他在赵家,个个吹捧他,平日里让着他,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因着会有这么一日,以补偿他吗?为他家中牟利,这事儿他本可不做,他因着家族里的优待和资助选择做了,到头来又说家里人对他不公害了他,这是什么道理?合着他只能享福,不能受罪?”
柳玉茹听着,不由得叹了口气:“若深陷沼泽,还想挣脱,这太难了。”
“九思,出淤泥而不染是人之向往,可人性软弱贪婪,才是常人。”
听得这话,顾九思沉默不言,柳玉茹抱着暖炉,靠着他,温和道:“当一个老百姓,你黑白分明嫉恶如仇是好事。可作为官员,你得把人当成普通人。”
顾九思静静听着,他思索着柳玉茹的话。
柳玉茹的话他听得明白,荥阳,或者说永州的问题不是一个地方的问题,而是大荣百年积累。这些年来,物产越发丰盛,商贸越来越发达,那么这些商人入仕,就成为了必然。无论再怎么打压商人,但钱财驱使之下,商人在朝中拥有自己的权势,这也是无可逆转之事。
然而商人逐利,官者有权,没有制度管理,荥阳今日,便是其他各州的未来。今天就算他把荥阳的贪官都斩了,下一个、下面几百上千的官员,处在这个位置上,又能不步今日后尘吗?
哪怕是顾九思自己——
顾九思心想,如果他自己当年在扬州,父母也是从小如此教导,他也得为家族命运投身于官场,一家人系他一身,而周边风气都是如此,十年二十年,他又能比今日这些荥阳官员好到哪里去?
柳玉茹的话顾九思放在心里,他拍了拍柳玉茹的肩,柔声道:“别多想了,你好好赚钱就是,这些该是我想的。”
柳玉茹应了声。
抓了几日人后,顾九思便开始公审。
他开了县衙,将天子剑悬在桌上,而后便开始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