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下归元
每逢说这些,刘侍卫便默默听着,有天侍卫们再次谈起,他便道:“那小妾有病吗,王爷会喜欢一个病秧子?”
“美人捧心更添风姿嘛。”一个侍卫文绉绉的来了句,又道,“王爷为她特地找了三鼎山的名医来呢,听说最近好了些。王爷怕她随时需要大夫,特地允许那两个人就住在淬雪斋。真是难得这么用心。”
“那内院也允许住外男啊?”刘侍卫咋舌一笑,“连咱们都一步进不去呢。”
“得了吧,不进去是你的福气。”一个侍卫懒洋洋道,“那内院是什么?龙潭虎穴!步步危机,光是从盛京运来的……”
“老四!”一个侍卫突然开口一喝,先前说话的侍卫立即住口,讪讪的笑笑,拍了拍刘三虎的肩,道:“兄弟,反正那不是咱们该关心的地方,不问也罢。”
“谁对内院有兴趣?”刘三虎嗤之以鼻,托着脸十分神往的道,“我是对女人有兴趣……家里穷,二十二了还没老婆呢!”
侍卫们一阵哄笑,一个副队长笑道:“你这话倒在理,外院多旷男,内院多怨女,我上次见过几个,确实有几分姿色,咱们这个身份,将来就是跟王爷回了盛京,在那天子脚下煌煌帝都,也没人多看咱们一眼,不如就在这浦城,讨个清白本分的,做妻做妾都成,三虎兄弟,你是本地人,你要真有这打算,兄弟倒可以帮你看着点。”
“那就拜托哥哥了!”刘三虎喜不自胜站起来就是一躬,“我老娘盼我娶个媳妇回去,都快盼瞎眼了!”
侍卫们哄笑着,推搡着刘三虎,打趣他讨到老婆要请客,又开始兴致勃勃讨论内院哪些侍女长得不错可以考虑,刘三虎嘿嘿笑着,跑出来撒尿,一边撒一边低低咕哝,“色诱完了男的色诱女的,老子真是男女通杀啊……”突然一声低喝:“谁!”
墙头上黑影一闪,现出一个人影子,刘三虎似乎看不清楚的眯着眼打量,突然一个肘锤就横捣了出去,直袭对方胸口,肘底风声虎虎,杀气凛冽,“受死!”
黑影一闪,轻飘飘一掠,从他肘底枯叶般游移过去,一抬手,就封了刘三虎出手上下三路。
随即嘻嘻一笑。
刘三虎皱起眉,隐约觉得这笑声有点熟悉,心中一动收了手,不再说话,凝眉注视黑暗不语。
对方渐渐显出身形,青衣小帽,外院小厮打扮,容貌平常,一双眼睛却十分灵动。
刘三虎仔细打量他身形,半晌迟疑道:“你……”
对方扁扁嘴,道:“我什么我?别问我,我现在也不知道我是谁了。”
刘三虎目光一闪,露出恍然神情——听这落寞赌气语气,八成是那个横插一杠子导致她失母丧弟的某人贴身护卫。
对这个人他可没好感。
“哎哟,听说阁下不是回复自由身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地,莫非见浦城风光独好,前来度假?”
刘三虎壮士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有讽刺人的特长。
对面那个帝京第一娇纵护卫却并没有跳起来,撇撇嘴,道:“是啊,风光独好,有拍起来啪啪响的漂亮屁股,有兔子做不成最后玩兔子的老千,还有天天用鞭子疼爱人的小乖乖,真好看。”
“……”
刘侍卫青筋暴起,眯缝眼瞪成球,手指骨格格直响,清脆得一阵鞭炮似的。
耳根后却有很可疑的一阵薄红……
“我可不是来和你打架的。”小厮退后一步,有点委屈的扯扯自己的布衣,“我找你商量,你想个办法,把我送进去。”
“我把你送进去?”刘侍卫笑了起来,指着自己鼻子,“老子自己还进不去呢,老子自己还和自己的人失散了呢,送你进去?美得你!”
“我进去比较有用。”小厮认真的道,“我武功比你们都高,我能救出你想要救的人。”
刘侍卫有点不爽的冷哼一声,却没有反驳那句武功的看法,只冷冷道:“你会救她?别忽悠我了,当初她母亲弟弟,可是间接死在你手上!”
“不是……”小厮急迫的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停住,半晌叹了口气,道,“我写那封信的时候,南海后来的事还没有发生,我当时看着主子犹豫,心里不安,你不知道,金羽卫虽然给了主子,但不是他一人独管……南海祠堂被围事件后,我心里……但是写出来的东西,白纸黑字,也挽不回了……”
“所以你后悔了?”刘三虎静静听着,摇摇头,“不,我觉得你不可靠,你做什么都为你主子,你主子做什么都为了那位置,你们俩随时都可能为了自己的最看重的东西倒戈一击……我不相信你。”
小厮默然,垂头不语,半晌低低道:“他都做到这样了,那天……你也看见了,他那样金尊玉贵的人……自愿受那个罪……你还不信么?”
“那也是他应得的。”刘三虎慨然答,“凡事自有因果,要论起皮肉之苦,内心之痛,他也好,你也好,我也好,谁痛过她?”
小厮不说话了,将脚尖在地上画着,手指不住抠墙,似乎想将墙抠出个洞来,好钻进去见他主子。
“我这段时间将外院路摸了个大半。”刘三虎壮士不理他,自顾自掏出一张纸,“还有一半,我过不去,看你打扮,是外院洒扫小厮吧?正好,把那一半帮我补齐,这整个浦园都很不简单,内院外院都有不少布置,我已经做了标注,你把你那一半也标注了,然后我们互通有无,再想办法送进去,就算进不了内院,也得替他们把出路搞清楚。”
“你确定那个小妾是她?”
刘三虎默然不语,半晌道:“外院有处地方,就是西北角那里,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你帮我查一下,看是不是晋思羽声东击西的花招。”
他望着那个方向,目光闪动,想着有次想方设法路过那里,觉得那个花园里的石狮子有点怪异的,而且那里的那个池塘,水似乎也太浅了些。
“如果那里有个暗牢,那么关押的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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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刘侍卫领到了一个差事——送文书到内院,交由书房小厮。
晋思羽常呆在内院,很多事务的处理,都由外院侍卫送到内院门口,由内院书房小厮出来接了送过去,刘侍卫平常没什么机会进内院,也不能在内院门口探头探脑,这日终于轮到了往内院送文书的机会。
他捧着装文书的匣子往里走,一路上目不斜视,却用眼角余光,将四面看了个清楚。
越接近内院,有些声音越发清楚——机簧的格格声响,几乎无处不在,可以想见,在那些浓荫里,山石后,檐角上,花墙间,所有可以遮蔽的地方,都有着整个大越最犀利的武器,用森黑的炮管,冷然注视着所有试图觊觎内院的人。
这还只在外围,她身边呢?又会是如何步步惊心的布置?
想着她羸弱受伤,困于重围之中,拘于虎狼之侧,处于众目窥视之下,一着不慎便是杀身之祸,他的心便腾起如火的焦灼。
这种环境,她能否吃得下,睡得着?能否好好休养,不被晋思羽无时不在的攻心试探逼垮?
至于他自己,他倒没有多想——谁都知道晋思羽绝不会是因为她美色而留下了她,这位传说中极有城府的亲王,大越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他留下她一命只可能出于一个目的——围城打援。
她活着,就有源源不断的救兵来试图援救,从这些救兵中可以揣摩出她的身份,更可以逮到更大的大鱼。
所以,一个都不能失手。
刘三虎抿紧唇,捧紧了手中东西,心想万一事有不谐真的到了山穷水尽地步,到时候是嚼舌死得快呢还是自刎?
……
内院门口,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也目不斜视的在等着他。
这人束手站在门边的姿态,比刘侍卫更规矩,更像一个诚惶诚恐的家丁。
刘侍卫眯缝着眼看着他,忍不住一笑。
将盒子递了过去,小厮抬头来接,两人在盒底手指一碰,各自缩回。
彼此袖子都动了动。
四面都有人在,两人抬头互视,目光一碰似有火花,随即便都收敛。
两人都是一批进府的,一点都不寒暄说不过去,虽然两人其实根本不想寒暄。
“这位兄台怎么称呼?”刘侍卫眯着眼向对方笑,“那天在门房,咱们见过一面的,差一点便分在一起了。”
“裘舒。”男子抬头一笑,“我没有兄台的好运气,你看,书房小厮。”
“刘三虎。”刘侍卫笑,“兄台是王爷身边人,不是我这个二等亲卫可以比上的,以后还请多多提携。”
“不敢不敢。”
“一定一定。”
假笑着平平无奇拉扯几句,随即刘侍卫转身便走,快得好像后面有人在烧他屁股,那个叫裘舒的书房小厮头也不回,捧盒子回内院。
裘舒捧着盒子,刚走到二进院子,一群贴身亲卫在那里练武,小厮绕行而过,忽听身后道:“着!”
声音突如其来,杀气腾腾,随即一片晶光耀眼从身后罩下!
裘舒讶然转头,和所有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一般,被惊得呆在原地动也不动。
“哗。”
一缸水兜头罩下,瞬间将裘舒浇个透湿,那盛水的缸犹自向他当头砸落,他愣在那里,瞪大眼睛,看来已经吓傻了。
“铿”一声刀光一闪,贴着他头皮掠过,将那小缸击落在地,碎片溅在他脚边,赶来使刀碎缸的侍卫扬刀而起,刀上带落几根发丝,轻蔑的将他一推,道:“傻站在那边干什么,碍手碍脚!”
裘舒还没反应过来,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手下意识一撑,正撑在那些碎瓷片上,顿时割破手掌,将碎瓷染红。
他嘶嘶的吸着气,手心染血一身水湿,头发湿答答贴在额上,在北地初冬寒风中瑟瑟颤抖,看起来狼狈得很,面对着围上来的侍卫,小心的在地上往后挪了挪,不敢去看自己的伤口,犹自谦恭的赔笑,“是是,是小人没眼色……原来这就是武功,各位大人真是让小人开了眼界。”
那出刀击缸的侍卫冷哼一声走开去,却有另一个汉子过来,亲手扶起他,笑道:“别理老张,刀子嘴豆腐心,都怪我,刚才顶缸练马步,突然一个蚂蚁爬上脖子,一痒之下没耐住,正巧你经过……没事吧?”
“多谢大人关心,没事的没事的。”裘舒一脸受宠若惊感激之色,那侍卫扶起他,笑道:“衣服都湿了,盒子也沾了水,这个样子怎么去给王爷送文书?我们在这边练功坪有换洗的衣服,去换一套吧。”
“我怎么能穿大人们的衣服……”裘舒赶紧惶然推辞,那侍卫却将他向屋子里推,笑道:“没事,不是护卫服式,是我们下值后出门穿的随便衣服。”不由分说便拉他进了屋子,亲自找出一套衣服来,还拿在手中,要眼看着裘舒换下。
面对这个侍卫超乎寻常的热情,裘舒扭捏客气了一会,也就坦然接过,大大方方的换衣,那侍卫却又漫不经心的转过头去,好像根本不在意的样子。
他看不看实在没什么要紧——四面不知道有多少可以看人的地方。
湿衣服都换了下来,裘舒谢了侍卫,抱了衣服要走,那侍卫拉了他道:“你这衣服是给我弄脏的,我得赔个罪,你去练功坪西侧的司衣房去洗,那是专门给我们侍卫洗练功服的。”
说着生怕裘舒推辞的样子,夺过他的衣服给送了过去,裘舒淡淡一笑,也不去问,道:“那我去给王爷送文书。”
他辞了那侍卫,捧着盒子继续往前走,手上的伤口已经凝了血,伤痕比意想中的深,涌出的鲜血在冬日寒风里很快结成一团冰珠——刚才那超级热情的侍卫只顾着关心他的衣服,却连这些伤口看也没看一眼。
轻轻抬起手,很随意的在墙上拭去血痕,像是怕弄脏了盒子和衣服,那些血痕鲜明的印在青砖墙面,色泽殷然。
伤口有新血涌出,隐隐现出白色的痕迹,那是一枚染血的蜡丸,嵌在了伤口里。
就在刚才,跌落的一瞬间,原本在袖筒的蜡丸进入掌心,被他狠狠的塞进了自己伤口,蜡丸不大,露出皮肤的只有一小部分,再被鲜血一凝,在本就血肉模糊的掌心里,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
他跌落时对准最利的瓷片,伤口极深,此时要想将已经狠狠塞进去的蜡丸取出,不啻于又是一场割心疼痛。
他皱眉看着那伤口,不是畏惧疼痛,而是担心已经压扁的蜡丸,在取出时碎在血肉里,一旦感染,这手也就毁了。
想了半天,他抬手从身边树上采下一截枯枝。
正要去挑,忽然停了手,将枯枝一抛,放下衣袖迅速站直身体。
过了半晌,才有脚步声过来,中年男子和痴呆小童,阮郎中和他的小呆,出现在路的那一边。
阮郎中长居山上,每天有例行散步习惯,这是他固定要散步的路,大家都知道,一开始还有侍卫跟着,渐渐便很少来了——这大冬天的,寒风里散步,实在不是什么舒服事儿。
他看着那两人过来,弯了弯腰,小药童当先停步,盯着他。
目光平淡,四面的枯枝却突然瑟瑟颤抖。
他面不改色,含笑向阮郎中问安,“先生可好?”
阮郎中一笑,道:“承问,很好。”
裘舒便要退开,阮郎中突然道:“小兄弟手上怎么伤了?”
刚被扯开的伤口滴落鲜血,地上已经积了一小摊,他嘶嘶的吸着气,笑道:“刚才不小心,被瓷片割伤了,小事,不敢当先生动问。”
“咱们当郎中的,看见人受伤不去管就手痒。”阮郎中呵呵一笑,招手唤他到一边凉亭里,“我给你简单处理下。”
两人在凉亭坐下,阮郎中取出随身带的药囊,找了找,回头问药童:“可带着麻沸散?”
药童小呆手里抓着一个装麻沸散药丸的小包,决然摇头:“没有。”
裘舒开始咳嗽,阮郎中怔怔看着小呆,小呆面无惭色的回望着他,神情坚决,眼神清澈。
半晌阮郎中不知是无奈还是欢喜的摇摇头,抓过裘舒的手,歉然道:“忍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