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 第191章

作者:天下归元 标签: 古代言情

  钱彦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过去,凤知微揣摩着他什么事要在现在找自己?看那神情很有些凝重,身后钱彦步伐匆匆,似乎还有些紧张。

  两人到了花厅,这是个三面临湖的轩敞建筑,背后有假山,掩映些藤萝,两人在栏杆便装着观鱼,凤知微淡淡道:“什么事,说吧。”

  “大人。”钱彦道,“您知道倪文昱去哪里了吗?”

  凤知微一怔,倪文昱是景深殿那夜受人诱骗占了韶宁身子的那个青溟学生,这等大罪,自然不会留他活着,尸骨想必都已无声化灰了。

  “他不是被发配充军了么?”她瞬间恢复平静,“我最近忙碌,没关心过这人下落,怎么?”

  钱彦手一伸,手指间两件东西,一件熠熠闪光,一件沉黯发黑。

  熠熠闪光的是一个精致的脚链,细金丝串着顶级碧玺,价值连城,还拴着一个小小的金牌,刻着‘玉明’二字。

  沉黯发黑的却是一个小铜牌,已经被火烧得变形,其上隐约有人的生辰八字。

  凤知微看见那脚链,心中一紧。

  “倪文昱有位老母,前不久上京来找儿子,说是往日还寄钱给她,最近一直没有消息,老家活不下去,前来投奔儿子,老人家在京城找了很久,也不知怎的,竟然找到了……京郊的皇家化人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去的,在一堆瓷罐子里,拿到了这两件东西,这个脚链不知道是谁的,但是这铜牌,却是倪文昱母亲为他求的护身符儿,有他生辰八字,再不会错……那老人家拿了这东西到书院来,要找院首赔她儿子,正好我遇见……拦了下来……”

  凤知微注视着那脚链,心中暗暗叫苦——当初倪文昱贪财,贪下了公主的脚链,当时宁弈先走,她处理倪文昱的事,急着把韶宁赶紧送走,又急着顾南衣身体,心急火燎想出宫治伤,竟然疏忽了将这脚链取下,后来想起曾派人去找,化人场那边回说焚掉的尸骨混在一起无法辨认,隔期便要深埋处理,想着不可能有人能进入那里,还能从那么多骨灰中找到什么,她又事忙,便丢开了这事,不想倪文昱的母亲竟然这么大决心,竟然真的找到了儿子的骨灰,还扒出了这个要命东西!

  金丝碧玺在钱彦手中光芒闪烁,像夜色中闪烁的眼睛,出身官宦世家的钱彦,自然明白这东西什么人才可以用,他手心里也沁出汗来,低低的问凤知微:“大人……这东西……怎么会在倪文昱那里?难道……他……”

  凤知微突然手掌一竖,示意他噤声。

  钱彦一惊住口,惶然的四面张望。

  凤知微转头,缓缓看向了假山后。

  “什么人!出来!”

  她眼底杀机一闪。

  无论谁,路过这假山背后,看见了这个东西,听见了这些话,只怕都免不了被灭口的下场。

  四面一片安静,只有高高低低的紧张的呼吸,隐约哪里有细碎的动静。

  凤知微冷笑一声,衣袖一拂,假山上藤蔓掀起,凤知微正准备出手将人抓出来,手伸在半空,蓦然顿住。

  假山之后,掀起的藤蔓之间。

  露出男子装扮的韶宁公主,苍白得没有人色的脸。

  第二十六章 心意

  藤蔓后偷听的竟然是韶宁!

  这下连凤知微都怔在那里。

  她的第一反应是毁掉手中的脚链,然而看着韶宁盯着脚链直勾勾的眼神,便知道已经晚了。

  在韶宁的心里,一定认为那脚链是在和魏知欢好中被魏知偷偷收藏的,她装作不知,却定然怀着一心的神秘喜悦,遐想着情郎月夜灯下,把玩她的贴身私密之物,无限怀春的荡漾。

  直到此刻,荡漾的涟漪被一个惊天的霹雳劈散。

  钱彦并不认识韶宁,他只看见一个小太监近乎无礼的瞪着那脚链,而凤知微的神情他没看见,赶紧将手一收,低声呵斥道:“什么人!还不……”

  韶宁突然走了过来。

  她开始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还有些摇摇欲坠,第二步开始便稳定了,不仅稳定,还越走越快,钱彦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已经直直走到他面前。

  凤知微看着她眼神,突然心中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拉她。

  可惜已经迟了。

  韶宁突然从怀里拔出一把刀,一刀捅在了钱彦的胸口!

  鲜血迸射!

  哗啦啦溅了凤知微满手。

  钱彦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韶宁,张了张嘴要说什么,最终没能说出来,沉重的喘息一声,向后倒去。

  凤知微一把接住,霍然回首盯着韶宁。

  韶宁却根本没看她,甚至也没看钱彦,很平静的将染血的刀在身边的藤蔓上擦了擦,收回怀里。

  “叮。”

  钱彦松开的手指间,溅满血迹的脚链落下地,声响像钢钉,清脆的钉在人心上。

  脚链正落在韶宁的脚下。

  她低头,用一种近乎陌生的神情看着脚链,看着那曾经紧贴着自己肌肤,在女子最为珍贵呵护的部位日夜厮磨的金丝碧玺。

  玲珑玩物依旧光艳灿烂,如那夜耳鬓厮磨,心花也灿烂得要飞了。

  那夜里床笫间,情郎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她的脚踝,手指过处,脚链如花离落枝头,她知道,却温存的伏在锦绣被褥间含笑不语,暗夜里肤光如雪乌发泻落如云,她亦在云端。

  如今……

  她唇角绽出一抹笑意,不是凄凉不是愤怒不是悲哀,而是浅浅的讥嘲,淡淡的凉。

  像午夜里一朵盛放的昙花,遭了雪。

  然后她慢慢的伸出脚。

  缓慢、用力、决然的。

  将那脚链碾碎。

  金丝碧玺在薄底快靴底发出低微的碎裂声,瞬间辗转成灰,她犹自在不罢休的碾、碾、碾……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那碧玺彻底化为粉末混在泥尘再也辨认不出,她才慢慢撤开脚,抬起头,注视着抱着钱彦的凤知微。

  凤知微脸色也是白的,一手按在钱彦伤口,眼睛紧紧盯着韶宁,等着她也像对钱彦一样,冷不防掏出匕首,抽冷子给自己来上这么一下。

  或者凶猛的奔上来,将所有的怨恨洪水般泼在自己头上。

  韶宁望着她,却突然笑了。

  居然还是平日那种喜悦灿烂,看见她心花都要开了的笑容。

  她高高兴兴的对着凤知微笑,亲亲热热上前,一把搀住凤知微的胳膊,把头靠在她肩上,柔声道:“明儿我就要出宫了,想着在宫里再见你一面,可巧在这里碰上,你……欢喜不欢喜?”

  她含笑瞟着凤知微,密密的眼睫毛上扬,满是欣喜的望着她眼睛。

  看不见地面的鲜血,看不见也在凤知微怀里近在咫尺的被她捅得垂死的钱彦。

  凤知微僵立在那里。

  连骨头都僵了。

  肩头软玉温香肌肤软腻,韶宁的尊贵玉兰香气氤氲而来,透骨香,她却觉得——透骨的凉。

  她转动颈骨,自己都觉得转的时候骨头在不可控制的格格作响,她有点艰难的俯视韶宁,对上她晶莹透亮的眼睛。

  这是韶宁和她唯一不相像的地方,那双眼睛,透而亮,像被打磨得恰到好处的水晶,照得见内心纤毫的心思。

  然而此刻,那双水晶眸瞳里的心思,惊才绝艳的凤知微,也终于不能读懂,或者说,能读懂,却因读懂而无限森寒,寒到宁愿自己不懂。

  宁氏皇族的血液里,是不是与生俱来都有这种惊心的偏执,冷静的疯狂?

  “见你一面,我也满足了。”韶宁并不等她回答,自顾自的道,“出宫后,我又是另一个身份另一个天地,魏知,你应该知道父皇的意思,我是你的,你可要好好对我。”

  凤知微似听非听,按紧了钱彦的胸口,热血汩汩而出,烫不热她的手指。

  半晌她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里满是血液的味道,带着沉厚的铁锈气味,逼进咽喉,呛得人忍不住要咳嗽。

  然而她最终也只是平静的开了口。

  她道:

  “是。”

  ==

  韶宁的身影,和来时一样一步步消失在花厅假山后。

  凤知微抱着钱彦立在花厅里。

  “砰。”

  远处巨大的礼炮一声轰鸣,灿烂的烟花拔地而起直上云霄,金红彩绿流丝曼长,洒落星子如雨,背对这边的新科进士们,仰头发出惊喜的欢呼。

  只有她在烟花下,独立孤凉。

  三面穿堂的风掠起她的发,发尾还带着钱彦的血。

  半晌她睁开眼睛,听见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满头是汗的路过,凤知微叫住了他。

  那太监还有些不耐烦,一转头看见凤知微,立即换了满脸巴结,小跑步过来,看见满身是血的凤知微和她怀里的钱彦,啊的一声张大嘴,愣那了。

  “想办法去皓昀轩,请楚王殿下到苑里来。”凤知微吩咐他。

  小太监在宫中待了也有时日了,知道什么事该看见什么事不该看见,今儿这事就是看见了便会倒霉的,一声也不敢吭,抹把汗便匆匆走了。

  凤知微带着钱彦避到了假山后,给他伤口做了简单处理,这里偏僻,到现在也没人来,但是天盛帝就快到了,自己必须要找个理由带钱彦离开。

  韶宁那一刀并没有戳准,她大变之下,心思浮动出手不准,偏离了心脉,钱彦还有救,只是必须现在出宫。

  不一刻宁弈匆匆到了,他知道凤知微如果不是绝大的为难事,是绝不会派人这样通知他的,所以过来的时候一个随从都没带,直奔花厅,在假山后看见满身是血的凤知微,脸色当即一变。

  一变之下他便掠过来,抬手便去把凤知微的脉,沉声道:“要紧么?怎么回事?我立即送你回——”

  他的微带急迫的话声顿住,这才看见了钱彦。

  “怎么回事?”

  凤知微眼光落在地上,那里,碧玺碾碎,金丝还在,她淡淡的扬了扬下巴,道:“倪文昱私藏的韶宁的脚链,被他前来寻子的母亲找到,钱彦拦了下来,拿来问我,被……韶宁看见了。”

  这下连宁弈也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用凤知微继续说下去,他已经明白了一切,看看钱彦的伤口,深可见内脏,足见下手人的那一刻的恨与狠。

  两人对视一眼,都第一次因为韶宁,绽出几分心惊。

  “你迅速带他出宫。”宁弈也是个不会浪费时间嗟叹惊讶的人,立即打发了人去皓昀轩,取了他放在宫中的便袍来,给钱彦和凤知微在假山后匆匆换了,遮掩了满身血迹,随即凤知微噗通往水里一跳。

  此时礼炮又起,喧嚣的声响伴随着礼乐,遮掩了这边的所有声响,凤知微跳下去便湿淋淋爬上来,在夜风中拧着衣襟,宁弈心疼的看着她,道:“回去冲碗姜汤,可别受凉了。”一边顺手将钱彦胸前的血,擦了许多在他额头上,看起来像是额头被撞伤一样。

  凤知微勉强笑了笑,道:“没事。”宁弈扶起钱彦,一手搀住她,向外走去。

  三人一旦走到人群中,众人都惊愕的看过来,宁弈对匆匆赶来的胡圣山道:“胡大学士,麻烦稍后和陛下告假,刚才魏侯不慎落水,新科进士钱彦下水去救,人是救上来了,自己却撞了湖边假山石晕了,我们先在皓昀轩简单处理一下,等陛下旨意。”

  “我看魏侯尽管回去,也不用等什么旨意。”胡圣山瞄了一眼正阿嚏阿嚏打喷嚏的凤知微,“陛下正欢喜着你,还指望着你,也不会计较什么,必然是要你回府休息的,包括这位新科进士,都且回去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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