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 第253章

作者:天下归元 标签: 古代言情

  梅朵眼睛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凤知微毫无表情转过头去,道:“看好她,在到达草原之前,让她活着!”

  “是!”

  梅朵被拖走,凤知微转过头去,冷冷盯着对面那个一直后退却一直不走的褐衣人。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鄙弃——辛子砚虽是仇人,但素来磊落,今日到现在都躲在屏风后,任护卫被杀得血流成河,任她步步紧逼,却连面也不露,有点不够汉子。

  在死亡危机之前,是不是人人都会这么怯弱?

  那么那个人,为什么不能也自私一回,为什么要选择含笑赴死?

  “你回去吧。”对面褐衣人突然开口,“我们不会给你杀了辛大人,你往前一步,我们会有更多的人拦阻你。”

  他的口音有点奇怪,像是故意压得低沉。

  凤知微皱起眉——宁弈选择这样硬磕的方式来保护辛子砚?这似乎不像他的风格。

  她微微笑起来,道:“是吗——”

  依然是悠长的一声,声音未落,她移步一转,霍然扭腰!

  “铿!”

  一道黑色的刀光,从她胁下一个诡异的角度突然射了出来,像黑色流星一抹刹那跨越,地面上未凝结的鲜血被这一刀的刀锋激得四散而起,晶莹鲜红桃花扇般散开,扇面刚刚那么妖艳一绽,“哧”的一声黑色刀光已经蛇般穿堂过阶,劈入对方胸骨!

  噗的一声鲜血迸射遍染屏风如血色江山!

  咔嚓一声,那刀似乎被机簧弹出般劲道十足,瞬间扭动自那褐衣人胸骨处钻出,破屏风血色江山图直贯而入,咻一声射入屏风之后。

  一声沉闷的钝响,屏风后有人重重跌落的声音,半晌,有浓稠的鲜血,粘腻的自倾倒的屏风后,流出来。

  凤知微半跪于堂前,黑发披散,满面鲜血,拄着自己三把刀,看着自己的,第四把刀!

  冬日寒风将雪沫和血沫吹起,她眼神冷漠面容如雪,掠起的乌发之梢凝着血珠。

  堂上堂下,尸首数十,她孤身执刀,一路行来,十步杀一人。

  四面沉寂如死,静到听见鲜血凝结的声音。

  寂静里铿然一声,凤知微弃刀于地,仰首大笑。

  笑出眼泪。

  赫连!

  我用你最喜欢的痛快方式,为你报仇!

  第二十一章 袭心

  冬日风冷,屏风后流出的鲜血已经凝结。

  凤知微怔怔注视着倾倒的屏风,那里只露出一方浅色的衣角,侵染在血泊中。

  重重护卫,从门口杀到室内,她藏着的第四把刀终于杀了辛子砚,不知道为何,心中却全无痛快之意。

  半晌她抬步上前,绕过屏风。

  屏风后的人背对她侧卧,手肘弯曲遮在脸前,长发披散,看不见脸。

  凤知微缓缓走过去,蹲下身,去抬辛子砚的手肘。

  对方双手交叠,弯曲在脸前,一个重伤将死之人痉挛的姿势,要想看见对方的脸,就必须把手伸进弯曲的双臂之间拉开。

  凤知微手指伸出。

  手指将要触着对方肘间。

  那双弯曲的手肘突然一弹一压,闪电般将她手腕压在双臂间,凤知微空着的那只手立即一抬,对方速度更快,一手撩起似临风抚琴般一掠,指光一闪,已经看似绵软如云,实则刚硬如铁般,叼住了她的腕脉。

  这人出手快得难以言述,几乎凤知微手指刚递过去,他已经制住了凤知微要害,而宗宸和凤知微护卫还在三尺之外,根本援救不及。

  一切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等到一眨眼过去,尘埃落定。

  屏风后,血泊前,一卧一蹲的两人姿势凝定,一眨不眨的看着对方。

  他的手指叼住了她的腕脉,只要内劲一吐,她周身经脉尽毁,不死也成废人。

  她的手指按在他双眼,只要向前一送,他一双眼睛固然要瞎,再进一步还可以捅穿他的前额。

  交手不过一招,各掌对方生死。

  宗宸已经在刚才一刹掠上前来,此时看见这一幕,反而停住,叹息一声,退出屏风。

  带着血腥气的风悠悠的吹了进来,将她额上乱发吹落,和他的发交织在一起。

  如这一生难断的纠缠。

  良久凤知微轻轻叹息一声。

  “殿下……”她半跪着,一眨不眨看着他,手指毫不犹豫的点在他眼帘,“辛子砚呢?”

  宁弈叼着她的腕脉,斜斜倚在屏风后的薄墙上,淡淡道:“我在这里,还不够你满意么?”

  “殿下是要拿自己的命来换辛院首的命?”凤知微没有笑意的笑起来,不以为然的摇摇头。

  她说什么话,做什么动作,按在宁弈眼睛上的手指都没有颤动一丝,宁弈也是一样。

  “我本来希望能拿你的命去换辛先生一命。”宁弈笑了笑,“不过你的警惕和反应,从来都是这么无可挑剔。”

  凤知微也笑了笑,宁弈确实够了解她,知道她为赫连报仇,必然亲自出手,知道这一路攻杀,她会疲惫反应变慢,他等在屏风后亲自出手,等着和她讨价还价。

  “现在殿下可没法要挟我的命要我放过辛子砚了。”凤知微轻轻的将手指向前顶了顶,“或者殿下可以尝试和我死在一起,那么辛先生也就得救了。”

  宁弈并无惧色,低低的笑起来,道:“是。”

  然后他突然松手,放开了凤知微的腕脉。

  凤知微怔了怔。

  “我若能杀你,何必等到现在?”宁弈淡淡撒手,闭上眼睛,“辛先生已经被我转移走,我留在这里等你,冤有头债有主,辛先生欠你的,说到底都是为了我,既如此,何不一次清算干净?”

  他含笑向后一靠,垂眉闭目不语,竟然当真一副你要下手尽管来的模样。

  凤知微的手指,按在他的双眸上。

  只要轻轻一送,这诸般恩怨,焚心为难,似乎便可了结。

  指下双眸因了那压迫微微颤动,触及的肌肤温软,眼睛……眼睛……

  “从现在开始,让我做你的眼睛吧。”

  一句话似飓风突然撞入脑海。

  暨阳山崖上十六岁少女,扬起脸,神情温暖而诚恳。

  一盲一伤,共御追杀,当年相携走过的那段路途,一瞬间光影重来。

  凤知微手指颤了颤。

  她微微俯低脸,看那人长发垂落神情静谧,心缓缓的绞扭而紧,似一股浸了水迎了风的井绳,微微颤抖里攥出一怀苦涩的汁来。

  他丢开她手腕脉搏,却把了她心的脉象,那一场主动放弃,看似示弱,实则攻心。

  良久之后她长叹一声。

  手指无力的垂落下去。

  宁弈没有立即睁眼,唇角却露出淡淡一丝笑意。

  “知微。”他轻轻道,“我就知道你不舍得杀我。”

  凤知微默然闭上眼,半晌扭过头,“殿下主动放我,我又怎能趁机置殿下于死地?凤知微还卑鄙不到这个地步。”

  她一句话说得悠长沉冷,随即心灰意冷起身,做出要离开的姿态,但身子刚转一半,突然一个大扭身,手臂已经狠狠抡了出去!

  “轰!”

  黑光一闪,巨响一声,宁弈身后那面暗色涂绘黑色瑞兽图腾壁画的墙壁轰然碎裂。

  薄薄层砖滚落一地,墙后的人惶然抬起头来。

  三个人。

  一个满面皱纹的老者,一个十余岁的少女,还有一个五花大绑堵住嘴的辛子砚。

  墙壁突然碎裂,墙后三个人都吓了一跳,少女惊得往辛子砚身上一扑,但那姿势不像是害怕倒像是保护,那老者被烟尘呛得咳嗽,却也颤颤巍巍的横起手中拐杖,挡在辛子砚身前。

  凤知微目光缓缓在三人身上掠过,笑了笑道:“各位早,人挺多的啊。”

  刚才宁弈试图吸引她心神,她心乱之下确实也没有注意到什么,只是对宁弈所说的已经转移了辛子砚有些怀疑,因为她为了赶时间,来得极快,还走的近路,宁弈顶多比她早来一刻,未必能及时转走辛子砚。

  心中一起疑,随即便听见墙后似乎隐约有些动静,像是一个人挣扎的声音,她这才诈做离开,骤然出手,果然发现了辛子砚。

  只是辛子砚以这样一个模样出现在她面前,倒有点出乎意料。

  宁弈苦笑回首,道:“辛先生,你何必——”

  “大丈夫死则死矣,何必如此苟且偷生?还要连累殿下你用尽心思?”辛子砚用眼神逼视自己的小姨子取出堵口布,朗声道,“殿下,你无需为难,我已经去信京中诸同僚,言及我得了严重的背疽小命难保,将来我要有什么不测,谁也怪不得殿下你。”

  辛子砚话说得透彻,宁弈却默然不语,半晌道:“先生看差我了,我要救你,岂是仅仅因为怕从属离心?当年我最艰难竭蹶之时,是先生危难之时伸出援手,若非先生,我早死于众兄弟之手,先生是我恩人,我对先生有愧于心,于公于似,先生性命,我必保。”

  凤知微静静负手听着,此时漠然接道:“赫连大王也于我有恩,他的仇,我必报。”

  “别争了!”辛子砚一捋衣袖,冷笑道,“魏知,我不怕死,但也不愿顶着误会去死,顺义王之死确实和我有关,但我本意根本不是要对他下手,我只想抓住你私下交联草原藩王的罪证,我想动的人是你!至于顺义王,坐拥草原,就算被抓住和你私下勾连的证据,只要他不出草原,朝廷也不能拿他怎样,就像当初二皇子勾结长宁,二皇子死了,长宁不也安然无事?我万万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顺义王竟然丢了性命!到现在我也没明白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愿意为此负责——顺义王是英雄!顺义铁骑当初在对越大战中曾和我并肩作战护过我性命,我钦佩重义明断的顺义王!魏知,生死在即,我不屑说一句假话,无论如何顺义王因我而死,你要杀我,不枉!”他突然从身后榻底抽出一把刀,看样子是早已准备好藏在那里的,磨得铮亮,在手中笨拙的舞了个刀花,道:“我要杀你,也天经地义,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再阴来阴去弄巧成拙,干脆今日就做一回血流五步的江湖匹夫,兵刃相见,做个了断吧!”

  他唰唰的舞着刀向凤知微冲了过去,凤知微长刀一抬,啪的一下便压下了他的刀,手腕一抖,辛子砚立刻翻滚着跌了开去,砰一声重重撞在凤知微脚下。

  他也硬气,推开扑过来要护的老者女子,抬起头便要对凤知微垂下的刀锋撞去,宁弈突然掠了过来,闪电似的将他狠狠拽开,辛子砚爬起来还要操刀再上,老者和女子立即死死上前拽住了他,两人一边一个扯着他衣襟,哀哀望着他泪落如雨。

  辛子砚并不回头,仰首一叹,也早已泪流满面,直着脖子哽咽道,“殿下今日保我又如何?难道要我一生在殿下庇护下战战兢兢缩头老鼠似的活?阿花死了,我也生无可恋,想报仇,仇人未死,却误杀无辜,苍天戏我如此,我有何颜面苟活?”

  “姐夫!姐夫!”最小的七花尖声哭泣,“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子砚,你要丢下老父我,令白发人送黑发人么……”那老者枯树般的手指紧紧抓着辛子砚袍角,老泪纵横,堂中哭声一片,远处隐隐也传来哀哭之声,一时四面泪水挥洒,凤知微脸色白了白。

  “魏知。”宁弈突然静静开口,“辛先生没有说谎,他确实无心相害赫连,不过仇恨激心,被人利用,阴差阳错铸此苦果,我知道你但凡决心要杀谁,一次不成必有下次,绝不放弃,但是你看看——”他一指辛子砚老夫和姨妹,“辛老伯何辜?金花们何辜?辛先生一死,你要他们如何活下去?你要辛老伯年近七十丧唯一亲子?你要金花们失去最后的亲人?你已经害了辛老伯的媳妇害了金花们的姐姐,你还要夺了他们的命?”

  凤知微持刀的手指,颤了颤。

  “你杀他,先杀了我!”七花奔过来,张开双手拦在辛子砚身前,“姐姐们在后堂,一人手中三尺白绫!你杀了姐夫,大家便都在你面前吊死!让你杀,让你杀,让你杀个痛快!”

  凤知微低头,看着那女子燃烧着愤怒的眼眸,想起那日卫所大牢里,胖阿花满是血窟窿的尸体,想起抬尸而过的金花们,恨恨吐来的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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