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风
“咦?小月亮呢?”
阿福被这个小名弄的哭笑不得,一旁李馨摸摸李信的头,“你长高了不少。”
李信头偏了一下,有点气鼓鼓的,却又强装大人样子说:“我不是小孩了,别摸我的头。”
李馨嘻的一声笑,对阿福说:“嫂子你怎么教的,这孩子可真是招人疼。”
听李馨夸他,李信的小脸儿更红了,胸脯也挺了起来,活象一只神气活现的小公鸡。唉,男人这种生物啊,下到三五岁上到七八十,个个都虚荣的要死,被人夸,尤其是被李馨这样的大美女夸,那尾巴翘的叫一个高啊……
李馨拉着李信走在前头,刘润轻声问:“王美人刚才在丹凤殿前被人顶撞了?”
“不止顶撞这么简单。”阿福小声把刚才的事和刘润说了一声。刘润沉默的跟着,阿福几乎觉得他没听到她说什么。他仿佛沉浸在一个安静的遥远的世界里,心思让人捉摸不定。
“王美人名字,是不是叫王姜?”
阿福怔了一下,她想了想:“是,难道你不知道?”
这个不算什么秘密。
远远的有蝉声传来,声音显的含糊而混沌,热风吹在脸上,刘润忽然想起家中开始弥漫不安气氛的时节,有一回母亲哄睡了他,和父亲在那儿说话。他迷迷糊糊的,听着几句,本来他已经不记得这些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那时候听到的话又兜上心头来。
父亲语气沉重,母亲再三的问他才说:“……那个王姜,连太后都要忌她几分……”
刘润不记得更多了。
但是这句话忽然就这样冒出来,如此清晰,挥都挥不走。
王姜,王美人。
她怎么让太后也忌她的?
就因为她手中那份遗诏吗?
那东西存在于世上,本该出现在太后或是王滨手中,但是很奇怪,这样东西却被王美人藏了起来。是不是凭着这东西,太后和王滨才忌她?
还有,她与韦皇后当年到底是什么样的过节,韦皇后是不是她所害?
这些想法乱纷纷的在心中膨胀起来,刘润觉得眼前有些晕。他停了下来,阿福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他。
“怎么了?”
“没事。”刘润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背上全是汗,“今天太热了。”
阿福知道他没有说实话。
李固也喝了酒,脸上脖颈都发红,呼息间带着酒气。上车时阿福轻轻托了他一下,几乎一上车他就睡着了。
紫玫在初八那一天出了嫁,她穿着大红衣裳拜别了阿福,眼圈红红的罩上盖头出去,周家原来的老宅子烧了,新置的宅子离王府极近,阿福见过侍卫周遥一回,看起来是个老实的人,看起来脸上仿佛左右写着大大的“可靠”二字。紫玫眼光不错。
琬秋也被杨夫人指了人嫁了,那人是个管事,妻子在京城动乱之时亡故,现在能得这么一个有才有貌的佳人做填房,自然是没口子乐意。奇怪的是琬秋也没什么不乐意的,嫁人的时候不哭不闹,还过来向阿福辞谢过,阿福还觉得怪异。
“这有什么好奇怪。”瑞云说:“她是识时务的,不管她是谁的人,现在能决定她命运的人可是王爷和夫人。再说胡管事才刚三十,人又能干又有积蓄,她嫁过去还有小丫头服侍,上头没公婆,先前的胡夫人又没留下儿女,她的日子别提多自在了。”
紫玫嫁了之后依旧在阿福身边伺候,事情多,阿福也离不她。紫玫挽起妇人梳的发髻,穿着新衣裳进来,少不得被瑞云她们打趣调侃,说是周家嫂子来了。紫玫一向大方稳重,可是做了新妇到底脸嫩,被笑的脸通红不好意思。
她服侍朝食的时候,李固也笑着说了句:“你们才刚成亲,我原该放周遥几天假才是。”
紫玫盛汤的手顿了一下,轻声说:“谢王爷,夫人的宽厚,不过服侍主子才是我们本份。”
阿福的筷子在李固手背上轻轻敲了一下,示意他别再打趣。紫玫已经把汤碗盛的满满的,再说下去,难保不会盛的溢出来。
“他待你可好?别怕,要是他敢给你气受,我和王爷说,好好收拾他。”
紫玫笑的羞涩,小声说:“他挺好的。”
“哎哟,这才几天啊,就开始护起来了。”瑞云推推一旁的淑秀:“怪不得人常说,女生向外。你看见没,这一变成周嫂子,和咱们就生分了。咱都是外人,和人家姓周的才是内人哪!”
淑秀也跟着捂嘴笑,紫玫狠狠在她头上戳了一指头:“平时也没见你嘴皮子这么伶俐。你不要笑,你也总有这么一天!”
瑞云一甩辫子,掀帘子出去,“我才不嫁人呢,我要一辈子服侍夫人!”
屋里人笑成一片,连二丫也跟着笑。一提到嫁人这事,做姑娘的没个不害羞的——哪怕你真不害臊,也得装出害臊的样子来。
阿福莫名的冒出个念头:果然最好的防御是进攻啊……
她看见刘润站在廊下,从宫中回来这几天他都有心事。
二丫看看阿福,又看看站在窗外的刘润,掀帘子喊了声:“刘润哥,你进来下,夫人找你说话呢。”
刘润回过神来答应了一声。
阿福纳闷之极,冲她问:“我几时吩咐了?”
二丫揪着辫梢,一副不安的样子:“夫人不是想和他说话?那我再让他出去吧。”
阿福哭笑不得:“好了,就你鬼灵精。下次别这么捣鬼。”
二丫脆脆的笑着说:“我知道,我这就去倒茶。”
瑞云也退了出去,把屋里留给阿福和刘润。
第81章 治本(二)
阿福没绕圈子,开门见山的问:“你到底是怎么了?有心事不能说出来我们一起商议商议?”
刘润还说:“没事。”
阿福可不会让他一句话蒙住,“你这几天心不在焉的,眼圈都熬的发青。要是很为难,我纵使帮不上忙,你也可以和王爷商量。”
刘润心说你以为我没去商量吗?
想来他在这点上头不如李固,阿福就没怀疑李固现在有什么不妥,可是自己的情形却被一眼看了出来。
“有一件事必须要做,可是……我却不知道是对是错。”刘润说的很含糊。阿福心里有个模糊的概念,可是对于刘润要做什么,至于如此艰难,她心里也没有底。
在她的印象中,刘润不会被什么事情难住。
难道现在困扰他的事情,是攸关生死的吗?
是谁的生死?阿福心里一紧:“你绝不可以身犯险!”
刘润看她一眼,平静的说:“我不会的。我全家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要好好活着,活的越久越好。”
虽然他语气很怪,阿福还是松口气。
刘润的后半句在心中说出来:他要活着,他要看着仇人遭到报应,看着仇人死去。
李固正从屋外进来,阿福不能再追问刘润,这么算来李固也算无形中替刘润解了围。
“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下午可能有雨,原来想去城外的,只能改天再去。”
天气是闷热的紧,象是要下雨的光景。
李固与刘润也有一点默契,他们谁也没提起外头的事情。
他们要追查的仇人,说起来应该是同一个。
对韦皇后下手,又污陷刘润的父亲的人,也就是李固的仇人。他母亲的死,还有他自己的目盲——杀父杀母的仇恨,深深埋在两个人心底。
“有没有酸梅汤?”
阿福不想让他喝那个,怕伤脾胃,说:“有百合绿豆汤,我让她们端来。”
“好。”
“朱夫人的病,好些了吧?”
“好多了。”提起这个阿福欣慰:“昨天还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儿,晚饭也多吃了几口。”
朱夫人的病是早年穷苦操劳落下的,又被武家的事情气着。好茶好饭好药的将养,好转的也快。
这个话题更加彻底的转移了阿福的注意力,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刘润了。后者见机开溜,阿福刚想出声叫住他,李固说:“儿子怎么样了?前天不是说一个劲儿流口水么?是不是要长牙?”
阿福点头说:“多半没那么快长出来,可能是牙床痒。”
李誉趴在那儿,他肥嘟嘟白生生的,趴在那儿翻不过身来,用手啪啪拍席子。阿福忍不住笑,李固只能听见声音,连忙问她是怎么回事。
“没事……”阿福笑着把他抱起来交到李固手里。李固清俊,这孩子却长的圆滚滚的,手脚脸,身材。阿福有点嘀咕,这孩子要是象她一般长成个小土豆状,那可不帅了。李固问她嘀咕什么,听她一说哈哈的笑。
“没事儿,象你也好。”李固顿了下,轻声说,“我喜欢。”
阿福觉得脸上一热,挨着他坐下,伸手逗儿子。
她不出声,李固可没打算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你调养调养,咱们再生个闺女吧?既象你,又象我……”他起先是为了转移阿福的注意力,可是说着说着自己却也忍不住向往起来,“会抱着腿喊爹爹喊娘,将来你教她绣花,下厨……”
“还没影儿的事呢,你就开始偏心啦。”阿福把儿子搂过来:“可怜的娃,你爹已经开始疼你妹妹了,你也别难过,有娘疼你。”
李誉乐呵呵的,一派没心没肺的乐天派模样。
绿豆汤端了来,李固喝了两口,阿福拿小勺舀了一点喂给李誉。绿豆汤里搁了一点糖,味道很清淡,李誉喝的眉开眼笑,阿福却不敢多给他喝,怕凉。
“这些天宫中还没安定下来,乱糟糟的,除非父皇来人召你,不然你不要进宫去了。”
阿福点点头,她才不想去呢,大热的天穿戴齐整厚重,顶着一脸的脂粉去受罪,说话走路都要加倍当心,受活罪。初六要不是皇帝迁回来这样的大日子大事情,阿福也就不会去。
但是很快阿福便知道,李固话里说的宫中乱糟糟的意思,并不是指搬迁入住修整这些事。
一个流言悄然的传开。
据说,王美人和逆贼王滨不是族伯与孤女的普通关系,她是王滨的私生女,母亲身份卑贱,原是乐籍女子,进不得王宅,王美人就假托是一个早夭的王家子弟之女被养大……
又据说,王美人早年入宫就品行不佳,甚至不被同是王氏出身的太后所喜,更三番两次的和当时的韦皇后作对,所以才被遣送出宫发到东苑,形同放逐。这次圣驾移至东苑,让她又得了咸鱼翻身的机会。
如果说前两条流言杀伤力还不致命,那么第三条,也是最隐密的一条,实在是太毒太狠了,真是专打人脸揭树皮掐着蛇的七寸那么准。
据说,王美人怀的根本不是皇帝的孩子,而是东苑某个侍卫的孩子。又有个说法是说某个提事的孩子。
阿福听到杨夫人隐晦的说出这些,惊讶之极:“这些是怎么传出来的,您又打哪儿听来?”
“我的夫人,既然都说了是谣传,上哪儿去寻传话的人去。”杨夫人感慨了一句,又说:“虽然是谣传,可是并不是胡编的没影儿的事儿。王美人的身世就算不是那样不堪,也是很寒微的,这么一比,当年韦皇后可是出身书香门第,清贵无瑕。而且,她中间那样长的时候不在宫里,谁知道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才销声匿迹的。”
但是最重要的,也是最狠的一击,是对王美人贞节的质疑。
这种阴私暧昧之事绝对解释不清,恐怕还会越描越黑。对后宫女子来说这一记攻击的杀伤力比什么都强。不但自身难保,腹中孩子生下来只怕也要终身活在这阴影之下。原来王夫人怀的孩子是一件利器,大有可能母凭子贵。可是现在这种流言一传开,这怀的简直象个炸弹了。
“您觉得,是什么人传出这些话来的?”
“这可不好说了。”杨夫人低声说给阿福听,“夫人想想,原来与王派不合的官员,肯定不乐见一个姓王的女子再称霸后宫,甚至将来……”杨夫人把太后持政王家之祸重演的话隐去不说,反正阿福也明白。
“还有,后宫中不想见王夫人得宠得意的女子们。”这可能性也高,后宫争宠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现在的情形是,皇帝也不年轻了,可是他的儿子们却——李固眼盲,哲皇子死了,邺皇子虽然说是下落不明,不过他是王家外孙,就算活着找回来,王家的关系和药罐子身体也让他无法问鼎皇位。小李信更小,母亲已经死了,又没有什么靠山,连皇帝似乎也不待见他将他放到李固这里来养。如此一来,皇帝等于一个继承人都没有,这时候谁要能生下一个皇子,再晋位成夫人——后宫的局势立变。所以那些女人,那些才人良人美人,个个恨不得把王美人生吃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