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风
李固问:“小世子呢?”
杨夫人叹气:“王爷和夫人一走,小世子不乐意,哭了半晌,怎么哄都不行,哭得累了,这会儿才刚睡下。宫里头……”
“王美人生了一位公主,孩子很弱……大人没能保住。”
杨夫人没说什么,隔了一会儿才说:“可惜了今天这好日子,遇上这事……噫,这样说起来,那小公主和我们小世子,姑侄俩倒是一天的生辰。”
阿福一想可不是么,儿子还得管那小公主李晴叫一声姑姑。
暮色降临,仆人们收拾院子,关门,掌灯。微热的风在庭院里打了个转,不知要吹向什么地方去。李固换了衣裳,松松的袍子象是挂在身上。阿福的手抱上去才能真实的感觉到他的腰身,在宽大的衣裳里面显得那样挺拔。
因为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所以把他抱得很紧。
她的心只有在他这里才能觉得踏实。
人世无常,生死离合都由不得自己。
所以,幸福在手中时,一定要牢牢抓住。
儿子在里屋发出含糊的咿唔声,阿福怕他是要醒,正要进去看,李固从背后扯了一把,牢牢抱住她,轻声说:“咱们,再生一个孩子吧?只有小月亮自己,多孤单啊。”
阿福觉得耳边热呼呼的,接着整个人的脸和颈也一起热了起来,象是一滴水突然落进热油锅,一下子噼里啪啦的炸了起来。
“没出孝呢……”阿福按住他的手。
“那就等出了孝,我们就给儿子添个弟弟妹妹?”
“那……”阿福趁他出神时一侧身摆脱了他的拥抱,微笑着说:“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李固抱了个空,也不觉得恼怒,他站在那儿,微微笑。
阿福看着他。
她的目光仿佛可以回溯时光。
她想起第一次看到他,他只是个沉默单薄的少年。
可是现在他成了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了。
这中间的时光,似乎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就流逝过去了。
他变了,她……大概也变了吧。
可是他们深爱彼此。
李固看不到,可是,他能感觉到。
阿福的呼吸,阿福身上的气息,她站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就静静的站在那儿,不说话。
视线有没有重量?
也许有。
他的直觉告诉他,阿福在注视他。
在他黑暗的世界中,从来没有光亮与颜色。
可是他仍然可以得到很多。
他缓缓向前迈步。一步,两步。
靠近了。
再朝前几寸他就碰着她了。
他伸出手,准确无误的触到阿福的脸颊。
她柔软,馨香,肌肤光滑象丝缎。
李固倾过身去,吻了她一下。
他头一次这样做是丹凤殿里,那一回他估错了她的身高,吻到了她的鼻子。
因为那天她穿的鞋子和他以为的不一样,所以身高也就不一样了。
他能记住很多东西,记得最牢固的,就是阿福。
她的高度,她的温度,她的声音,她行走时走落的脚步,衣裳悉簌作响的动静,她身上用的淡淡的花水头油味……
这些美妙的触感和气息,围绕在他身周。旁人说过,阿福不是那么美貌,可是对他来说,她是唯一的,不可替代。
里屋床上李誉又含糊的呓语,李固挽着她手,走到床前。
他看不到自己的孩子。
可是,他能张开双手,拥抱他,保护他,给阿福和儿子撑起一块天来。
他要活得长长久久的,将所有的灾祸全都替他们挡开。
阿福看看大的,再看看小的,轻轻吁了口气。
看多了没娘的孩子,她这会儿只想着,怎么也得活得长久些,既抛不下他,更舍不得儿子。
那就得活得长。
也许少年时,每个人都会冲动过,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刚烈绝决,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能舍弃。可是经历的事情一多,棱角被岁月琢磨成圆润的弧度,肩膀上背负的越来越重,身边的牵绊越来越多。
阿福靠在李固肩膀上。
没作声的两个人,在这一刻的所思所想却奇异的接近……重合。
一天之中经历了生与死,她觉得累极了。新生命呱呱坠地,而诞育新生命的母亲却静静的死去。阿福现在可以平静的想起王美人,她不再是扎在心头的一根刺。
王美人临去时,为什么要见她呢?只为了说一句请她照顾她那个可怜的女儿吗?
李誉睡的沉沉的,孩子总是无忧无虑。他手里还牢牢抓着那串金元宝银锞子,阿福伸手轻轻拉扯了一下,没有拿出来,他攥的太紧了。
“你说,儿子长大了总不会是个守财奴的性子吧?”
李固微笑,轻声说:“守财奴,总比败家子好吧?”
难说……
两个人轻声细气,又一本正经的讨论起孩子将来的个性。
其实,未必是要讨论出个子丑卯来,他们都知道自己说的话傻里傻气,可是依然说的那么投入认真。
第90章 无题(二)
阿福喜欢夏季,即使阳光酷烈晒得脸上手上生疼泛红,也更喜欢夏天。
这是一个丰盛的季节。
李馨进了宜心斋的门,阿福笑着迎了出来。
“你可是稀客啊。”
李馨比前阵子气色好多了,脸颊上多了些肉,看起来也有些红润。
“我可想天天来看我侄子,又怕嫂子嫌我烦。”
“我也知道你不是来看我的。”
李馨上次见李誉时觉得他还是个小毛头,可是现在却已经摇摇晃晃满地乱走了。他扶着门朝这边张望,李馨虽然没有什么明妆艳饰,可是那种天生的明丽经过种种磨难痛楚之后,反而愈发动人,即使是李誉这样还不懂事的孩子,也知道美人好看,而且看得目不转睛。
李馨蹲下身把他抱起来,阿福说:“你当心揉皱了衣裳。”
“皱就皱。”李馨说:“我又不是小姑娘,还怕人说。”
李誉很快消除了陌生感,朝着这个漂亮的姑姑咯咯笑。
“来,姑姑有礼送你。”
她招一下手,海兰上前一步,把手里的盒子打开。
哇——阿福几乎想抬手遮眼,这一盒金灿灿明晃晃的,真是金光万道耀花人眼!
“你这是……”
李馨掩口笑:“本来我还琢磨着送点儿什么给他,不过听说他抓周的时候就抓了一串金银元宝,我也就不费那个事了,直接送这个来,他一准儿喜欢。”
李馨料的一点不错,李誉小朋友完全彻底,恰如其分的表达出了什么叫“见钱眼开”,什么叫“爱财如命”,左右开弓下手就抓,那些黄金铸成各种可爱的形状,阿福先瞅见虎龙兔羊的一套十二生肖,还有梅兰菊荷一共十二样花卉,精巧可爱,富丽堂皇。别说李誉本来就对这些闪闪发亮的东西感兴趣,就是阿福见了也觉得很喜欢。
“这一盒可贵的紧,你要是次次来都这样送礼,那我可天天盼着你来。”
李馨笑着拿出一朵金荷花来逗李誉,花萼下有暗孔穿着丝穗,丝穗的颜色也都不相同,还有绦子,可以系在腰间腕上把玩。阿福挑出一只小猴儿来给李誉系在襟上,教他说谢谢,李誉十分之见利忘义,抱着黄金却不理会客人,阿福教了两次,他才很敷衍的说了声“西西”,李馨捧着心口一脸哀怨:“这才叫过河拆桥啊。”
阿福微微笑。
不过她走神了。
眼前的李馨看起来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母亲与弟弟的死亡,还有她和萧元那短暂的悲剧的婚姻。但只是看起来。
她的心究竟有没有完全恢复,谁也不知道。
阿福想问她,还记得高英杰吗?
她心里,还有他吗?
高英杰留在了京城,但是李馨居于深宫。他们同在京城,却被一道宫墙隔开。
“嫂子?”
阿福回过神来,自己紧紧抓着一个小金牛不放,都快把上面的穗子扯变形了。
二丫端茶进来,穿着一身水粉色的衣裳,窄袖短襟,方便做活儿,又显的很大方。她头发辫成一条黑油油的辫子,一走得快了,耳朵上的坠子就开始打晃。这一点儿她始终学不好,虽然杨夫人总为这个朝她摇头叹气——
她将茶轻轻放下,好奇的打量了李馨两眼。这种行为当然很没规矩,可是一来她年纪还小,二来李馨也不和她讲究这个,还对她笑了笑,二丫顿时红了脸。
“你叫二丫是不是?”
“咦?你,啊,公主您知道我?”
“我知道唐柱和铁生,当然也知道你,你们还有个伴儿叫狗子对不对?”
二丫一下就不再拘束:“对!不过狗子改名了,他给自己改名叫得财。”
李馨皱了下鼻子:“得财这名字也没好听到哪儿去。”
阿福和她有同感。
不过杨夫人倒是挺喜欢,毕竟得财,进宝,富贵这种名字又喜庆又上口,可比狗子要好听多了。
可是……阿福一转头,瞅见正眉开眼笑摆弄那些金生肖金花儿的儿子,忍不住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