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风
大家都各有各的烦恼。
何美人的烦恼是,她看中的女婿,都不肯娶她女儿。
阿福走进太平殿,刘润朝她笑笑,看一眼她的袖子。
阿福把掩在袖子里的小风车朝他亮一下。
她前番去绸布庄的时候在路上买下来的,买了两个,一个给了李誉,另一个也没多想,就带进来了。
“何美人在里头。”
“唔?”
“皇上一下课她就来了,坐着说了会儿话,就哭。”
阿福和刘润走到廊角处,他们这是过去的习惯,说话的时候喜欢在转角处,能看三面。虽然不是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可是已经习惯了。时至今日虽然不用如此,呆是习惯了。站到那儿,阿福就忍不住笑笑,想起过去在太平殿时候的情景。刘润也微微笑,肯定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他显的瘦了,穿着一身紫袍,戴着环纱冠,嘴角下颔的轮廊线象刀削出来的一样,阿福仔细打量他一眼:“你到底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事情多,不过昨天睡的并不迟。”
阿福才不相信。
所有人都睡了他才能睡,别人都没起他恐怕就得起来。
阿福还没说话,又有人来了,走得极快,穿着雪青素缎宫装,身后跟着人一溜快步。
天气已经凉了,那身雪青衣宫装怎么看怎么也是太单薄了。风一起,袖子裙摆都给吹的紧紧裹在身上,看上去大是不雅。
“五公主来了。”
刘润轻飘飘地说:“不用理会她。”
阿福看她想进书房,却被人拦在外头,跟困兽一样,在花石铺的阶上来回转了好几圈儿,还是没那个胆子硬闯,有些恨恨的走了。
“还是为了驸马的事儿?”
“也是,也不是。何美人愁的是人选,她争的是封邑。”
阿福明白过来了,五公主李芝从前就对这个耿耿于怀。
“小世子可好?”
“好着呢,越来越淘气。”
“好几天没见着他了,还真惦记。”
“那我下次带他一起来。”
有人远远走过来,他们便没再说,等那人走过去了,阿福轻声问:“五公主这封邑的事儿又扯着三公主了?”
“嗯,原来姐妹象路人,现在姐妹象仇人。”
阿福摇摇头,何美人已经出来了,用帕子掩着半张脸,步子不大稳,两名宫人一左一右扶着她。
阿福进去的时候,李信正坐在窗户边,眉头皱得紧紧的,小脸儿活象个包子一样,阿福先是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心疼。
“嫂子?”
李信在榻上坐直身,要穿鞋下地。
“好了,别下来了。”阿福在他身边儿坐下,她也不拘礼,李信自然而然就偎过来。
“怎么啦,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了。”
李信头搁在她身上,小声说:“嫂子,当皇帝真累。”
“嗯,”阿福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想起就在这里,自己还抱他哄他睡觉:“这世上做什么事都会累的,农夫要下田,一年四季耕作不休,船夫要撑船,从早到晚不能歇止。”
不过做皇帝更累。农夫晚上回家,就可以歇着,船夫面对妻子孩子的时候,就是丈夫和父亲。可是皇帝这个职业全天候终身制,不管面对谁,都是皇帝。当他身边的人全把他当成皇帝,要从他这里挖好处讨宠眷分利益……
第93章 入冬(二)
“嫂子,我想吃嫂子做的肉圆,还有冬瓜汤。”
阿福还没收拾起沉重的心情,就忍不住笑了。
还真是……刚才觉得他已经是个有责任感的皇帝了,他一转眼又露出贪吃的孩子气来。
亮晶晶的眼睛,讨好的神情,简直象是讨食吃的小狗——唔,就少条乱摇乱晃的尾巴。
“好,我给你做去。”
“好好,我叫人把哥哥请过来,咱们一块儿用饭。”
太平殿的小厨房改建过,管厨房的点头哈腰把阿福迎进去,一连排开六个灶,还有沿墙的小炉台,案子也比原来阔大,菜蔬米粮各种食材摆的满满当当。
阿福挽起袖子戴上围裙,用布帕包起头发,做了李信点名的一道菜和一道汤,其他的菜她指点厨房里的人做的。阿福是挺喜欢下厨的,但是——油烟味儿沾在头发上衣服上也的确讨厌。
李固果然来了,三个人坐在桌边用餐,阿福照应着丈夫,还不能忽略了皇帝,一旁宫人微笑着说:“皇上今天胃口好,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李信放下筷子,趁着人没注意,把腰间的玉带稍稍松开了一些。
是吃得多了,肚子好撑。
“太平殿的厨子手艺就这么差?”阿福有点疑问。
“嗯,嫂子做的饭菜好吃!”
阿福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手艺也就是个家常菜水平,和御厨们那是不能比。别的不说,光一个刀功,人家切出来的萝卜片蒙在纸上,下面的字清晰可见如同只隔了一层淡淡的雾。拉的面条丝,那细的可以同时九根面丝穿进一个针眼儿里。
可是,阿福想……不管什么人,总会觉得自己家里的饭最好吃最合口,别的什么地方的美食也比不上。哪怕只是一口汤。
李固也摸摸肚子,无比满足:“我也吃得不少,阿福,去走走?”
“唔,好。”
“我也要去!”李信不由分说牢牢拉住阿福的一只手。
好吧……
一起散步。
李信左手拉着阿福,右手拉着李固。
阿福还是没办法把他当成皇帝……感觉就象带着自家孩子散步一样。
秋意染醉林梢,往丹凤殿去的小径上落满了枫红的叶子。阳光穿过层层叶子落在地下,光与影交织出来的图纹。
阿福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了,这是以前……他们几次散步去太平殿常常走的一条路,李固眼睛不能视物,可是这条路他都走的熟极了。
阿福用感慨的目光看着这里的一切,一草一木,回廊长桥……
她曾经在这里度过那样快活甜蜜的时光,和身旁的人一起。
“阿福。”
她转过头:“嗯?”
李固只是一笑。
阿福从他的神情中,一下便能了解到他在想些什么。
是啊,李固也想起了他们新婚时的甜蜜时光。
李信仰起头,左看看,右看看。
嫂子的脸有点红扑扑的,可是天气不热啊?
他不大明白,可是,哥哥和嫂子都是笑微微的,流转在他们之间的那种甜丝丝的味道,李信虽然不懂,却也觉得心情愉悦。
他朝前看,远远的,有人从枫树下走过,朝这边走来。
“刘润!”李信朝他招了下手。
阿福也看到了他。
刚才用膳时没见他人,阿福知道他忙,不过不知道他这会儿怎么从太平殿那里走过来。
“你在那边做什么?”
“我来找林师傅,给他送了些茶叶和药丸。”
李固关切地问:“林师傅身子不好?”
“受了些风寒,我送了些止咳嗽的药丸过来。”
送药丸茶叶这种事他大可不必自己跑来的,随便差什么人都可以。
阿福知道刘润做事细谨有成算,必定……还有些别的缘由,只是阿福知道,有些事情轮不着自己过问。
刘润的身上总有深深浅浅的疑惑,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下了两场雨,天气一天冷似一天,重阳将近,花园里的菊花也成片成片的开放,金灿灿的惹人喜爱,当然,也被李誉的摧花小手给折了毁了不少。
内府将应节的衣裳送来,阿福翻看了一下样子,微笑说:“有劳崔内官了。”
“夫人千万不要客气。”
他穿着件褐色的袍子,笑容谦卑。虽然保养的也好,可是眼角额上已经被岁月刻下了痕迹。先帝时候他就没能压过高内官成为内廷第一人。现在新皇帝又信重刘润,他仍然只能坐在第二把交椅上。
看着他,阿福便要想起高内官。
这人的离奇失踪和死亡,就象宫墙里所有的无头公案一样。
阿福总觉得那人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死了。他能牢牢的做正官的位置,历经风浪而屹立不倒,自有他的本事和心计。
也许,他是诈死逃脱了。
阿福有些出神,杨夫人喊了她两声才回过神来。
“有事?”
“舅爷来了。”
阿福精神一振:“快请他进来。”
李誉在里屋已经听见,挪动小胖腿儿自己就出来了,嘴里嚷着“舅舅舅舅”,朱平贵大步迈进屋,一个锦绣粉团儿的小家伙儿就扑上来抱着腿了。
“舅舅!”
朱平贵乐的嘿嘿笑,把拎的口袋放下,把李誉抱了起来:“好小子,又胖了。抱着比上次压手。”
都说外甥象舅,不过李誉长得可不象朱平贵——毕竟阿福和朱平贵可不同母。但是甥舅关系倒是挺好,朱平贵常带些小玩意儿来哄他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