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风
“你没看到,有什么人进了厨房吗?”
“没……我,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就,我就太乏了,就迷糊了一会儿……”
孙宫人气恨恨的看着她:“住嘴,你这蠢丫头!这就是你的错!淑人,您要罚就罚她!”
刘润不愿当着她们的面多说什么,阿福吩咐瑞云再准备一份新的盐醋和其他佐料来,砧板锅盆也都另行换过,先将饭菜做好,庆和与瑞云提着食盒,刘润与阿福落后一步。
“你知道……里头是什么?”
刘润看她一眼:“大概知道,不过未必一定准。殿下才刚吩咐过我,以后若有什么麻烦的事情不能隐瞒他。这事还是到了他面前一起说吧,省的我还要说两次。”
阿福一愣,随即看到刘润脸上带着笑意。
阿福心里一松,想必被加进去的东西不是太要紧,所以刘润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
御膳坊掌管着宫里的大大小小的膳房,里头的争斗阿福也有所耳闻,做的好好的菜肴吃到嘴里时突然极咸极苦起来,自然是一翻鸡飞狗跳的折腾。好在这种乱子都闹不大,至少不会闹到皇帝太后还有几位身份贵重的夫人那里去。可是阿福并不是专做这个的人,只不过现在新婚甜蜜,手痒痒的想试着做饭菜给李固吃……
用过哺食,阿福左右,把刚才在厨房的事和李固说了,刘润从袖里把那个装盐的小瓶拿了出来,轻轻放在李固面前。
李固拿起那个瓶子,手指似乎很用力,他直接问:“这里头是什么?”
和阿福的态度不一样,李固的脸色马上就难看起来。
“回禀殿下,刚才殿下用膳时,我已经去了一趟御药房,找人验过。里头的药物并不怎么罕见,宫里很多夫人美人都可能会拿得到。不会对人的身体有太大伤损,适量服食倒有些助兴催情的作用……不过这药不可多用,亦不可常用——食的多了,久了,据说……就算能生下孩子,多半不会齐全。”
阿福心里咯噔一下,李固的脸色倒比刚才平静了。可是这平静让人那么不安。
她立刻伸过手去握住了李固的手。
不健全在别人听起来也许并不是特别严重,但是对李固来说,这是他最大的痛处。
“查!是什么人放的,给我查清楚!”
阿福紧紧握着他的手,感觉李固整个人都在发颤!
“殿下,殿下,请勿急躁。”刘润仍然缓声轻语:“虽然下药之人居心叵测,可是因为被淑人撞见,所以此事已然不成,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有异动,殿下暂不必为此急火伤身。殿下是皇长子,现在纳了淑人,或许不用太久就会诞下皇长孙来,嫡长嫡长,既是嫡又是长,就象世宗朝的时候,可不就是皇孙承继大统……这事情才是许多人不愿见到的。只是找到今天下药这人,其实是治标不治本。”
阿福听着刘润说的话,但是心思却全在李固身上。
她现在觉得有人下药的事情并不可怕。
她怕的是李固气出个好歹来,或是,一气之下做出什么事情来……
刘润声音轻,语调缓,一翻话说的宛转周全,李固静静坐了半晌,忽然转头对阿福说:“你吓着没有?”
阿福忙说:“没有。我没看到什么,是瑞云看到好象有人从后门出去的。”
李固的手被她攥的紧紧的,指尖都泛白了,阿福急忙松手,可是李固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阿福,你怨不怨我?嫁了个无用丈夫,既不能给你正式的名份,不能让你开心,甚至连护你周全都做不来……我什么也看不见,你受多少委屈,我也都看不见……”
“你别胡说,”阿福低声说:“这种被人背后算计的事,就算后脑勺也长了眼睛,那也是防不胜防。平民人家里,要生了两个儿子,哪怕只有两亩的水田旱田茅草屋分家时也要争上一争的,更何况是在宫里头。”
李固摇摇头,他的神情虽然极力克制,还是露出激愤悲怆来:“我为什么生下来就看不到东西?母后又为什么早早的病逝,宫里头比我大的比我小的皇子,夭折了不知道多少,难道个个都是先天体弱胎里病弱?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我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还是不放心,还是要逼我。”
“轻声些。”阿福伸手掩住他口,心里头感觉有只手在揪扯,一跳一跳的疼。
那种既心酸,又悲凉的感觉。
并不是因为自己。
而是因为李固。
他的世界一片黑暗,没有母亲照拂,一个人在这个步步刀尖的处处算计的宫廷里长大……
他那么渴望亲人。
他们成亲的时候,他比她还要郑重,还要期待,还要小心翼翼。他对她好……
阿福甚至后悔,刚才就不应该听刘润的,这件事本不该告诉李固才对……
李固觉得胸口憋闷,这口气他忍了这么些年,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他已经糟到这个地步了,什么希望也没有!可是他不能容忍,他才刚刚触摸到手边的幸福,就马上有人要来毁坏!他的妻子,他未来的孩子,那些人的手伸的太长了!
一滴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那好象不是水滴,而是炉膛里迸出的火星,烫的他全身都跟着抖了一下。
李固伸手去触摸她的脸,有点不确定的喊:
“阿福?”
第28章 阴谋 二
“阿福,你别怕……别害怕。相信我。”他抬起手来,有点慌乱的摸着阿福脸庞。
“没事,真的,我没事。”阿福摇头,自己用袖子抹拭了脸颊和眼睛:“我不是害怕。阿固。”
我只是心疼你,这句话阿福没有说出来。
她想起刘润,抬头看的时候,刘润早已经识趣的退出去了。阿福回过头来,吸吸鼻子说:“阿固,别人不想让我们过得好,我们为这个悲伤忧愤,只会让那些人正中下怀。他们不想我们好,我们偏要过的好,他们不想我们有孩子,我们偏要生下聪明漂亮的孩子来,气死他们才好!我们过的越好,他们就越难过!你说是不是!”
李固怔怔的,脸上重新有了光彩:“是,你说的对。咱们要好好的过,要生一堆孩子!”
呃,他的重点怎么放在后一句了?合着说了这么些句,他老兄就听进去了这句啊?
阿福的小脸儿变成囧字状,不过好歹李固的心情是好多了。
畅想了美好未来,还得回到现实问题上来。
“其实这事我以前没遇到过,也不是很懂该怎么办,殿下说呢?是不是与杨夫人商量一下,她一定会有对策。”
“是,太平殿的篱笆看来是得扎紧点了。”李固点头赞同。
阿福故意问他:“殿下扎过篱笆吗?”
李固愣了下,终于笑了:“没扎过也总得学着做啊,我现在也是成了家的人了。既然成了家,就得立业,养活妻儿。你可知道,那天我去见韦启,他和我说了什么?”
阿福自然不知。
“韦启跟我说,他从没怪过我。可是他对我很失望,因为我还没有变成一个有担当的人。对自己负责,对自己身旁的人负责。那天他还问我,若我有了妻子,能不能爱她护她一生平安?我这一生,究竟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是关在屋子里的,除了伤春悲秋没别的活法的瞎子,还是要好好的活着,能对别人对自己踏踏实实说一句,我无愧于心。”
呵……阿福意外之极,又觉得感动,这个韦启,能对皇子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谓推心置腹了。不是真的重视,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她又想起那天在韦府只短短见了一面的男子。虽然是兄弟,可是他与韦素完全不同。韦素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可是韦启却让人感觉……有如磐石大树,坚毅挺拔。
“那天他和我说的话,就象当头棒喝一般。我浑浑噩噩的过了那么些年,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我将来要做什么事,要做什么样的人——眼疾并非懦弱的借口,韦启这样说的时候,我真觉得象是一记耳光刮在脸上,羞愧的无地自容。还有今天的事情,一样让我觉得,自己那样无能。韦启的话让我想了很久,可是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否则,今天的事,只怕也不会发生。”
阿福轻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自责?我们年纪还都不算大,圣人亦言,三十而立,你我尚不足二十,还需要经历学习许多,不要这样苛求自己。”
李固摇了摇头:“不。我们不苛求自己,可是别人难道还会等着我们经了事学了乖再来对付我们吗?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我们刚刚成婚不过两三天,他们就已经急不可待要下手了。”
阿福没说什么。
她不是不后怕的。
天色暗下来,四处黑暗里仿佛伺伏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窥伺他们。
阿福投进李固怀里,李固的双臂紧紧抱着她。
似乎这样,他们就可以从对方身上汲取勇气,面对一切险阻都不能惧怕后退的勇气。
夕阳映红了窗纱,也映红了李固的脸。
他的皮肤白皙,现在看起来是一种暖融融的金红色,眼睛里象是有片水一样,柔光潋潋。
他这样温柔,把责任总是归咎于自己。
阿福在心里叹气,拉着他的手,取过一杯茶给他。
“我不渴。”
“喝吧。”阿福说:“我渴了,一起喝。”
晚风拂来,他们一只手互相握着,另一只手都端着茶杯。
阿福看着窗子外头,夕阳余辉,淡淡的涂抹在殿阁上和庭院里,眼前的一切象是一幅略微陈旧的古画。
如果生活就如画儿一样安静和美,就好了。
阿福把杯里的茶喝完。
其实需要成长的不止是李固,还有她自己。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阿福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德福宫的花园里见到李固。
那时候她可绝不会想到自己会嫁给他,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
“要请杨夫人过来吗?”
“唔。”
虽然答应着,却没有动弹,也没说话。
这一刻的安谧让人舍不得打破。
“阿福。”
“嗯?”
“再念段儿书吧。这几天忙忙碌碌中,好几天没听你念书了。”
阿福点点头:“好,念哪段?”
“随便哪段都行。”李固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我就是想听你的声音。”
阿福起身到书架旁翻了一下,取了一本书,翻开来,靠在他膝边轻声诵读。
“云廊山幽静深远,远远望去,两座山峰之间的云仿若一架桥梁,也许神仙可以踏着这云彩搭就的桥,从这一端走到那一端去访春探友。远远望去山已经很近,走过去却还要小半日的功夫……”
夕阳落了下去,屋里光线转暗,阿福看不清纸页上的字,住了口。
李固问了声:“天黑了么?”
“是啊。”
“掌灯……请杨夫人过来吧。”
杨夫人却已经知道了。
大概太平殿里发生的大小事情,没有能瞒过她的眼睛的。她过来的时候穿着黛绿宫装,只有海芳挑着灯笼跟她一起过来。阿福站起身来,论品级是她高,但是杨夫人服侍李固这么多年,情份不薄。
她坐了下来开门见山的说:“下午的事情,我要向殿下请罪。是我管束不严,未能恪尽职守,有失察之罪。下手的人已经查出来了,请问殿下要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