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风
可是李固自己也品出味儿来了:“阿福,你不是属猴的?”
阿福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的……”
“怎么不是?”
李固记得杨夫人说过,他们属相是相合的,阿福是属猴啊。
“我属羊。”
李固一滑,整个人朝桶里坠,阿福急忙扯住他胳膊。
“你当心些。”
“这么说,你和我同年?”
阿福咬咬嘴唇,这事儿反正是迟早都得告诉他的。
“嗯,登记簿子的人按着阿喜的名登的,其实是我进来当的差……阿喜属猴,我当然……”
李固没管她心里忐忑,急着问了句:“你几月生的?”
“腊月。”
腊月快到头了,正是最冷的时候。
李固一下子放松下来:“那就好。我还生怕你比我大了呢,虽然咱们是一年人,可你月份比我小。”
阿福可没想到他惦记的是这事,却不是自己担忧的身份的问题。
“这个大小……有什么关系?”
李固一挑眉,看起来那张画似的脸顿时活泛起来,显得特别有神采,阿福倒看愣了。
“这关系大了,要是你月份比我还大,我不成了小相公了吗!”
阿福愣了一下,小相公这词儿她是听过的,可是万万没想到李固在宫里也会说出这个来,回过神就噗的一声笑出来。
外头元庆说:“殿下,刘润回来了。”
阿福算着也该回来了,再不回来宫门一关就真进不来了。
“好,我这便出来。”李固在桶里站起来,倒显的比阿福还急。
“你慢些,小心滑倒了。”
阿福替他披上袍子,李固趿了木屐子就出来了,刘润站在外头,看起来风尘仆仆。
“殿下,淑人。”
阿福扶着李固坐了下来,李固点个头:“别多礼了,快说正经的,这边有人都惦记了一天了。”
刘润就笑了笑,对阿福说:“上次打听着地方,中午的时候就找到淑人的家了。家中一切都好,也不算穷,我朱家大哥说说,上次折卖房子的钱,其实刘家也没有收下,刘家姑奶奶和姑爷也就是为了一口气,知道这边卖了宅子铺子也很过意不去,不过因为在乡下住着也清静,所以才一直住着的。”刘润拿出一个小布包来:“这里头是朱家娘子托我捎给淑人的。”
阿福急忙接过来,布帕里包的是个五彩线绣的喜上眉梢的荷包,底下缀的是个福字坠。虽然都不是好料子,可是却是娘的手工。阿福本来觉得自己对朱家人也都淡淡的不是特别挂念,起码没象别的宫女似的常在晚上想家想的哭醒。可是一见这东西,顿时觉得两眼发酸发热。
“我娘她,知道我现在……”
刘润说:“朱家娘子说,能做皇子身边的人,那是天大的福份恩典,让淑人谨慎当心,安守本份……不要想家。”
阿福还等着听,可是刘润已经说完了。
“就这几句?”
“时间不够,我先解释了一番我的来由,又讲了淑人的境况,又得赶着回来,想必朱家娘子是有很多话没来及说的。”
阿福想,这就是刘润想当然了。
就算她在家,她娘和她说的话也不多。
不过摸着手里的荷包,阿福也觉得心里好象踏实的多了。知道自家搬了地方之后那个空落落的地方,又填上了些东西。
李固问家里房舍如何,生计如何的时候,阿福急忙打起精神也跟着听。
“院子挺大的,前后五间房,还有雇着一个庄里的婆子洗衣烧火,日子过的并不苦。朱大哥正在寻摸门路,说虽然是有积蓄有几亩田,总是要有点进钱才好,不然岂不坐吃山空。”
阿福点点头:“这说的也是,哥哥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是这人闲不住的。你还没吃饭吧?快去洗把脸,我让小厨房给你留了饭的。”
刘润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李固说:“你可放心了吧?虽然城外远了些,不过知道地方,以后要传信儿可就方便多了。我们要出去住了之后,你和家里人也可以常见见的。”
阿福点点头,刘润说话那是笔削春秋,回来得仔细问问他到底怎么样。
一天遇的事儿太多,一放下心事,阿福也打了两个呵欠,李固说:“早些睡吧,明天去德福宫,还得和太后说出宫的事情呢。”
阿福一觉睡的死沉死沉的,早上隐约觉得,是该起身的时辰了,却觉得眼皮沉重,一股懒劲儿缠上来,眼睛就是不想睁。
李固倒是醒了,摸着就上来咯吱她。阿福先是躲,后是忍,最后一边笑一边还手也去咯吱她,昨天虽然累,可是遇着的都是好事儿。一是找着了家里人,二是李固和她能搬出这皇宫去住。
“行了,再不起误了时辰了。”李固停下手来,说起来阿福还是吃亏。这个搔人痒痒算是短兵相接,和眼睛方便不方便的关系不大,阿福手软脚软的,这个倒真拼不过李固。
她揭开帐子叫人进来,两个人漱洗梳头更衣,先去德福宫请安。晨雾未散,太阳只在东边远远露出泛白天光,阿福看着身旁这个姿态安详的少年,忽然有一种感觉在心里慢慢泛开。既温和,又平实……还隐隐带着些甜蜜期待。
太后宫里一如往常,该来的人也差不多都到了。太后出来后众人请安。
宫人搬张凳子靠太后跟前放了,李固坐了下来,阿福在一旁陪侍。太后问李固有没有睡好,又问最近胃口如何。李固笑着说都好,还特别说了阿福昨晚给他熬了一道汤,味道极好。太后便笑吟吟的问阿福是什么汤。
“只是一道冬菰鸡汤,夏季炎热,所以煮开后撇去了油,点了些醋。”
“嗯,听着就用了心的。”
李固还没来及和太后说他向皇帝请封出宫之事,太后却招了招手,一个并非宫中女眷,穿着紫棠色命妇装束的女子走了过来,她体形倒是很富态,头上装着假髻,看起来整个人份量十足。
“这位是蒋候爷家的二夫人,按辈份,你还得叫一声表姨娘呢,来来,见一见。”
表姨娘?
这么一大早的……命妇进宫来倒是奇怪,是太后特意召来说话的吧?一边请安请见总得等太后用过朝食之后。
李固神情一动,规矩的起了身问安,那位蒋夫人急忙还礼,连说不敢当。
按亲戚算李固是晚辈,但是李固是皇子,她是臣子之妻,所以这个礼真是各行各的。
阿福本以为这样的正经场合没自己什么事,那位蒋夫人却眼一转,问:“这位是朱淑人吧?果然太后挑的人就是没得说,模样气派都是好的。”
太后一笑:“她就是人老实些罢了,哪当得起你这样夸。”
这么一来阿福也给她见礼:“拜见夫人。”
“哎哟,快起快起,我可当不得。”
“怎么当不得。”太后说:“论辈份,你是长辈。论品级,你是三品命妇,她的礼你怎么当不得了?当得!”
阿福规矩的再站到一旁,就听太后问那位蒋夫人:“你家琴丫头呢?怎么没带她一起进宫来?都有一年没见了,小姑娘该长成大闺女了,再见着说不定我都认不出来了。”
第32章 只是(一)
这场景,太后这笑容,说的这话,怎么都这么熟的啊!
阿福简直郁闷的想嗷嗷叫!太后怎么就不能消停一阵子!
这位蒋家小姐又被太后看上了?那,要真是再指给了李固,那自己……
刘润当时怎么诳她来着?没妻就不算妾,可是自己这才成亲几天,好日子这就到头了?
蒋夫人坦然自若的说:“琴丫头年头定了亲啦,就是左护都尉的二儿子,定的是十月里的好日子,现在拘在家里正再教她些规矩。唉,以前太心软了,惯的她没个样子,要做人家媳妇了,却不学不行哪。”蒋夫人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刚才在宫门前倒看到阮夫人的车子,还有她家女儿,出落的一副好模样儿啊,就是人腼腆了些,说句话脸就红了,怎么她们还没到么?”
“多半是来探丽夫人的。”太后神情淡淡的,阿福也没想到蒋夫人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颗已经提到喉咙口的心扑通一声又落回肚子里。
太后与瑞夫人更亲近些,对丽夫人的态度不冷不热,殿里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阿福发觉自己现在有点神经过敏,只要一听到人提起谁谁家有女儿就本能的全身绷的紧紧的,好象听到的不是人家家里有女儿,而是人家家中有个活阎王一样。
是啊,会催命的。
阿福不知道,如果李固真的娶了妻,自己该怎么办?
这些天的幸福生活,就象光彩夺目的肥皂泡,那么轻盈快乐,那么……脆弱虚幻。
一触到现实的棱角,就破碎了。
自己终究不是他的妻子。
手指尖被碰了一下。
阿福垂下目光,李固的手在椅子边搭着,缓缓的移动。阿福不出声,他只知道她站在一旁,但是不知道她的准确方位。
阿福缓缓把手指朝他靠近,两个人的指尖半藏在衣袖下,借身体和椅子挡着,触到了一起。
然后,李固握住了她的手。
握的紧紧的。
就在这个全是人的,当着太后的面的宫殿里。
李固这么紧紧的握着她的手,阿福忽然觉得,那些人,声音,气味……都在一一淡去,这里,只剩下他和自己而已。
“我不会娶妻的。”李固握着她的手,这样说。
他握的很用力。阿福相信,如果他的眼睛能看得到,一定会深深的注视她说这句话。
“可是,皇上和太后,总会让你娶的。”
“我不是克妻吗?”李固居然笑了:“那就一直克下去好了。”
阿福几乎想对他翻白眼。虽然很感动。这人为了对自己好,名声是彻底不要了。但是这个克妻又不是他想克就能克得了的,前两次的事情大概就是巧合加意外凑到了一起去了,以后再定亲的话未必还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没关系,以前的我们无心,以后的,可以想办法。”
这种事还可以想办法?阿福直想挠头,难道要求神拜佛让和李固定亲的姑娘都生个小病,吓得她们不敢嫁过来?
阿福想,菩萨不管人乞福,那么多人求福也没见谁求着——可不降福菩萨也是菩萨,朝菩萨乞求别人倒霉招灾显然更加不对头。
“回去吧,今天人太多,过了午我来和太后说。”
阿福轻声问:“太后不会舍不得你走吧?”
李固哧的一声笑,看起来脸上有几分少年人的俏皮,不过说的话却带着点心酸。
“怎么会,你知道太后姓什么?”
阿福想了想:“太后娘家姓王。”
“我母后姓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