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风
大家恭敬整齐的向太后请安。
阿福觉得她们也有点象百官上朝,参拜皇帝。大家各按品级派系站好,当然,太后的偏爱很固定。
她唤了李馨和阿福上前去,破天荒没有先和李馨说话。
“唉,树长大了要分杈,小鸟养大了要分窝……”太后看起来颇为不舍,轻轻拍了两下阿福的手:“出去了,可要好生服侍你家殿下。”
“是,阿福谨遵太后教诲。”
太后抬眼看了一眼殿中,似乎刚注意玉美人,吩咐人:“给玉美人搬张椅子,有了身子的人,可不能久站着。”
太后似乎也不待见玉美人。
当然,婆媳是对头。
阿福一出德福宫,就长长的喘了口气。
屋里各种脂粉香,头油香,实在香的她鼻子消受不了。
阿福自己脸上不喜欢涂粉,头上也不喜欢擦油。梳头的时候她有时用橘皮油,有时候就用泡的花水,那些香气异常浓郁的桂花油茉莉油她一概不擦,更不喜欢把一张脸涂的粉白,说话的时候都怕粉会扑簌簌掉下来。
玉美人就在前方不远上了步辇,她所居的承恩宫与德福宫一东一西,车辇旁有一个侍立的宫女,替她理好裙脚,又扶了一把靠垫。
她一抬起头来,阿福就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
很久没见着了,洪淑秀的样子与从前也不同了。
她身着靛青宫装,下系白裙,显的十分苗条,脸庞净白清秀,头发挽着双鬟,插戴着小簇绒花。
阿福试图在记忆中寻找她旧时模样。但是那个在初入宫的时候因为尿了床而慌乱,在训育的院子里默然胆怯的小姑娘,形貌已经完全模糊了。
与这个看起来沉稳干练的宫女的样子,完全无法印合。
三公主在后面轻轻叹了口气,看着玉美人的步辇远去:“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啊。”
她的声音很低,不过阿福离的近,听的清楚。
这句词……好象前一世听过的,很有名的句子。
但也许她记错了。经典的话也许不止那个世界有。
这里也有相似相近的。
李馨问:“喂,你觉得她美不美?”
阿福诚实的点头:“很美,我没见过比她更美的。”
虽然李馨也是个美人,但是阿福觉得在这件事情上说谎完全没必要。
李馨说:“是啊,我也觉得她美。可是每次见到她,我都想到了画皮。”她转过头来:“你听过画皮的故事吗?”
阿福僵硬的摇摇头。
“白天是绝世美女,到了晚上,却把整张人皮剥下来,用彩笔细细描绘的女鬼啊……”李馨凑近她,小声说:“很恐怖的,怕不怕?”
阿福觉得自己的脸皮很僵硬。
画皮不可怕,眼前的李馨公主似乎更可怕一点。
这个世界,也有画皮的传说故事?
阿福对自己说,巧合,也是巧合。
不这样说怎么办?难道她要和李馨来个相见欢吗?
相见是见了,欢可未必啊。
阿福觉得有点头疼,可是没想到太平殿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喜”在等着她!
“这……这……孩子……”
玉白锦袍包着粉雕玉琢似的娃娃,正坐在椅上,泪涟涟的揪着李固的衣襟不放。
李固忙乱的冲门口方向点了下头,苦笑着说:“今早有人将信弟送了过来,说是先安置在太平殿……”
阿福是听说丽夫人被暂羁进了内府慎律司等待发落,多半是凶多吉少。就算保住性命,份位也一定保不住了。信皇子自然不能独留在上悦殿。可是皇帝怎么会将这孩子交给李固来照顾?
“他从来就一直哭个不停……”李固狼狈的说:“怎么哄也哄不好,你说,他是不是畏生?”
阿福走过去,仔细端详这个孩子。
很漂亮的娃娃,皮肤细如凝脂,眼睛象浸了水的黑葡萄似的,长睫毛小嘴巴,完全继承了丽夫人的好容貌,大概是受了惊吓,突然从熟悉的地方被带离,又见不着熟人。
“他乳母和近身照顾的人呢?”
李固摊了下手:“也都是待罪之身,新的乳母还未派下来。不过,这孩子也不吃奶了……”他忽然想起:“他是不是饿了?”
李固这句话可没说错,朝食摆上来,阿福特意弄了些鸡蛋羹喂给信皇子,那孩子只有第一口吃的犹豫,后面是一口接一口,把大半碗鸡蛋羹吃了个干干净净。
果然是饿了啊。
吃完了鸡蛋,小嘴一抹,信皇子小脸皱起来:“呜哇,我要母亲……”
阿福抚额叹气。
真是个烫手山芋啊,皇帝怎么就把这个麻烦丢给了他们呢。
第36章 童子尿
宫里可以照顾信皇子的人很多,随便找找都比太平殿的人要合适。
比如太后的德福宫,比如宣夫人的玉岚宫,再比如瑞夫人那里,放哪里都是又合情又合理……当然,不是说放在太平殿就既不合情也不合理了……
阿福觉得头痛,可是比头痛更重要的是她得先哄好怀里这个小皇子。
信皇子很不好哄,虽然教养不错,撒泼打滚嗷嗷嚎叫之类的招数没学会,可是哭到噎气哽声都不带停一停,不知道平时丽夫人都怎么哄的他,一直到过了午,这孩子实在累了,杨夫人赶了来把他接过去,哄了又哄才睡着了。
李固抹抹头上的汗:“这还多亏了夫人。”
杨夫人摇摇头:“殿下,这可不是长久之计。信皇子在这里,若好,那是应当。若不好,殿下就是动辄得咎,赶紧想个法子送他走了才好。”
李固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道,早上高正官把人送过来时我也愣了,又不能当时回绝。父皇究竟如何想的,会把他交托到我这里来?明明太后和几位膝下有子的夫人照顾弟弟总是比我合适的多……”
不管怎么说,趁着信皇子睡了,李固阿福两个总算是能清静一会儿。太平殿里人是不少,可是会照顾小孩子的却挑不出几个来,再说,也不放心啊。万一磕着碰着一点儿,那就满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你也睡一会儿吧,”阿福轻声说:“不然等他醒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李固苦笑:“让人去内府说一声,要么把他的乳娘放出来,要么再派两个乳母或是教养女官来,我原先觉得自己可不笨,怎么今天觉得自己这么无用呢?”
阿福又好气又好笑:“你只管放一百个心,这件事儿连皇上都干不来,你不会,也不算丢人。”
李固回过味儿来,猛的点头:“这倒是!父皇虽然文武全才,无所不能……咳,这件事情上恐怕他也没什么能为。”
皇帝不会哄孩子,这很正常。
皇帝的主要职责不是哄孩子嘛,当然,皇子也不是。
阿福朝屏风那边望了一眼,杨夫人把海芳留了下来看护信皇子,隔着那架牡丹绣屏,可以看到信皇子睡相恬然,睡着的小孩子都是天使!
可惜事情总是两面性的,等睁开眼之后天使就拍拍翅膀飞的无影无踪,只留下恶魔在人间。
李固被魔音穿耳一上午,也着实撑不住,阿福也疲倦,可是精神却亢奋——可能是今天经受的刺激实在多了点。
她把那件做好了洗好的新汗衫放在李固的枕头边,然后自己也躺了下来。
相比李固送她的那些珍稀宝贝,她的回礼实在是太……轻薄了。
不是那个毛手毛脚的轻薄,但这件汗衫实在是……又轻又薄。
阿福睡的迷迷糊糊,听到哇哇的啼哭声。
哪来的小孩儿在哭……好困,不想动……
自己才刚嫁人,还没生孩子呢,嗯,这哭声和她没关系,没有关系……
可惜并不因为她这么琢磨,那哭声就消失了,正相反,那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阿福睁开眼,现实的一切又真切的跳到眼前来了。
“淑人,这……”海芳一头是汗,头发也给抓乱了,一边紫玫也是干看着帮不上忙,信皇子人小力气可不小,吃饱喝足睡够了之后,折腾的劲头儿也更足了,海芳根本抱不住他。
唉,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象根草。
阿福手脚麻利把衣衫整理好,从海芳手里把信皇子接过来。
信皇子哭的自己一身是汗,这是个恶性循环,越哭越暴燥不安,嗓子和眼睛还都疼,越不安越疼他就越要哭。
“瑞云,你去端一杯蜂蜜水来。紫玫,你去取信皇子的衣物来替换,今天闷热,身上这些早就汗湿了。”阿福一手抱着信皇子,伸手在床头摸了两下,从李固的衣裳里头摸出一只小小的冷玉蝉来给信皇子握在手里。那冷玉蝉雕琢的玲珑剔透,蝉须蝉翼都纤毫毕现,蝉身看上去是半透明的,信皇子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住了,哭声一歇,阿福顿时觉得浑身轻松。
“看看,小蝉跑到你手上喽,你摸摸,小蝉凉凉的吧?”
玩着玉蝉,喝着蜂蜜水换了衣裳,阿福又让人拧了巾帕替他擦了脸,脖子和手,信皇子终于不再口口声声喊着要找母亲,李固受了这个启发,喊了佳蕙来让她去开库房取自己小时候的一些玩艺儿来,象布老虎之类的,因为装在箱中,到现在依然保存完好,但是也不能立刻给孩子玩,须要洗晒整理,不过还找出一些木刻的玩具来,小猴子小马小狗之类,这些用干净的布巾擦过倒是可以马上就拿来逗孩子。有只圆圆的木球上面刷着彩漆,在地下滚动时发出骨碌骨碌的声音,信皇子靠着自己两条小短腿站起来,摇摇晃晃冲那只木球就追过去了,海芳和瑞云急忙追上去怕他摔倒。
呼……太好了,总算是不哭了。
李固也松了口气,转过头轻声说:“衣裳……很舒服。辛苦你了。”
阿福怔了下才想起新汗衫的事情,看着他已经穿上了,外面套了件天青色的对襟常服,刚才一翻忙乱也没系带子,雪白的汗衫没有半点赘饰,领口处阿福用银色的线抿了一道细万字纹,与外面的天青色常服相叠衬,看起来整个人简洁素雅。
阿福伸手替他理了一下头发,睡了午觉起来头发有些散乱,可是满屋的人却都手忙脚乱,也顾不上替他整理。
那只木球又被信皇子推的朝这边滚过来,正好在碰到李固的木屐时停下。
信皇子摇摇摆摆的走过来,额上出了一层亮晶晶的汗珠,脸红扑扑的象只大苹果,别提多可爱了。
麻烦什么的,阿福现在不去想。
只是……孩子真是世上最可爱的人啊。即使是哭闹不休的时候,也是一种甜蜜的烦恼。
不过信皇子的母亲……
丽夫人只怕凶多吉少。
阿福看着这孩子的目光里充满自己没有发觉的怜悯。
在这里说不上谁是恶人谁是受害者,后宫的女人们都是这样的,为了一个目标相互倾轧。丽夫人落到现在的境地固然可怜,但是之前被丽夫人打压陷害的其他人……她们就不可怜吗?就算今天玉美人春风得意是胜利者,可是花无千日红,她能保证自己能得宠多久?
后宫的生存法则,真的很残酷。
信皇子蹲下去想捡拾木球,可是球被他的手指一碰,朝椅子后头滚了过去,信皇子的手没抓住球,倒是把李固的脚抓个了正着。
李固给吓了一跳,小孩子的手抓到没穿布袜的脚上,有点痒,不过信皇子却似乎觉得这只脚比那彩色的木球还有意思,抓着就不打算放了。
李固笑嘻嘻的把自己弟弟从脚边捞起来,胖胖的,软软的,带着股奶香味儿……唔,不对,什么东西打翻了?从肚子到腰到腿,热乎乎的感觉一下子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