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风
阿福替李固擦上药,用干净的白布把他的脚缠了起来。
“皇宫,全烧了?”
“烧了,不光皇宫,我们的王府也……大半个城……”
“那,皇上呢?禁军都去哪儿了?”
刘润摇头:“那些事,我们就不知道了。不过,皇上若是突围,也许从平元门走,或许还能走的脱。”
“你也快歇歇吧。”
刘润和李固李馨一样走了那么远的路,肯定又累又困,可是李固和李馨能倒头就睡,刘润却不行。
短短的一天一夜漫长的就象过了整整一年。
刘润点头答应着,他也已经快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端着水盆出去,步子都象拖着沉沉的重负,一步一拖的。
院子外面又传来轧轧的声响,吊桥终于撤了下来。阿福忽然想,杨夫人只说,这桥要撤下。可没有说,这桥撤下之后要怎么再连上外面。
要是连不上,他们这些人岂不是都困死在这里了吗?
阿福知道自己是胡思乱想,这桥当年能连上,以后自然也能连上。
……只是这世道,什么时候才能太平呢?
雪越落越紧,不知道能不能扑熄京城的大火。
阿福回到屋里,李固沉沉的睡着。
阿福坐在他旁边,轻轻握着他放在被外面的手。
外面是一片乱世,这个小院子里,却有着暂时的宁定。
阿福听着西屋里头,似乎有人在说话。
是几声模糊的梦呓,不知道李馨梦见了什么。
这样的世道,阿福却觉得心里有着宁静的满足。
只要心里搁着一个人,只要和他在一起。
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觉得害怕。
只要他在。
就有一个完整的家。
他,和她,还有孩子。
雪下的越来越紧,阿福又听着有人说话,她站起来,瑞云掀帘子进来:“夫人。”
“谁在外头?”
“是朱姑娘。”
“阿喜?”
“朱夫人刚才把她也带过来了,杨夫人说请朱姑娘,朱夫人,还有我和紫玫姐挤一挤,住在左边那间屋里,朱夫人倒是通情达理,可是朱姑娘不乐意。”
阿福笑了笑,现在听到阿喜使这样的性子,倒是觉得挺喜气的。人人都困苦难熬,担惊受怕,唯独她还这么鲜活。
“你让紫玫,嗯,不,请杨夫人和她说,觉得屋里窄不爱住啊,让她住灶房柴堆里去,那儿就住她自己,肯定宽敞暖和,她一定住的惬意。”
瑞云扑哧一笑,小声说:“夫人,您还真会说笑。”
“我可不是说笑,是说真的。就这么几间屋,杨夫人那间屋里还有海芳海兰呢,张氏和信殿下一间……她总不能去和元庆刘润他们住一间去吧……要不就让她蹲院子里,只要她不怕冷就行。”阿福说着话自己也想笑,顿了一下想了起来:“刚才刘润提起一位高公子,是什么人啊?以前没听过。”
“嗯,刘润哥提了一句,是他们出城时乱中一起冲出来的,彼此照应着一路过来,也是世家子弟,好象是太府寺高正卿家的侄儿还是堂侄儿的……”
“嗯。”阿福点了一下头。瑞云轻声说:“那我去传话了。”
这间小院子,不管原主人是想建来读书,还是想避祸的,都正好成全了李固阿福他们。庄里的人……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杨夫人给他们分了财物和一些干粮,只能让他们各奔前程。留在山庄未必是福,逃出去各奔生路也未必是祸。
屋里头拢着炭盆,盆里埋下了花生和芋头,紫玫用火钳子往外拨了拨,吹吹灰,一股熟香味儿弥漫开来。
倒不是她们想要聚在一起,而是要省灯油蜡烛,也省了炭火。
阿福闻着那香,只觉得嘴里的馋涎实在忍不住,紫玫烫的哎哟,剥出花生来在手里捧着,吹去花生仁儿外面的红衣,递给阿福,杨夫人跟着说了句:“夫人尝尝,可别吃多了,这火烧火燎的东西,吃多了容易上火,再说也要睡了,吃多了容易存食儿。”
山间风声一阵紧过一阵的,屋里几个人轻声说话,隐约听见那边屋里朱氏和阿喜还在说话,阿喜声音高,絮絮叨叨的不知道都在抱怨些什么。
杨夫人摇了摇头:“这规矩学了好些天,都白学了。”
阿福说:“她不见我母亲,还收敛些。一见我母亲,那就得了理仗了势,非闹得不可开交才算。”
杨夫人点了下头:“对了,她要是觉得四个人挤,我那屋倒是三个人,让她和海芳换一换好了。”
只怕阿喜才不肯换呢。
阿福笑咪咪的喝着茶吃着花生,焦焦的脆脆的,香喷喷的。李固没回来时她担着心事吃东西也没胃口,现在觉得这几粒花生真是无以伦比的美味,吃的满脸带笑。
紫玫和瑞云两个在那里做活儿,一个缝小褂,一个缝的肚兜。瑞云还递过来,就着灯亮让阿福看:“夫人,您看这花扎的还行么?”
阿福骇笑,这上头绣的竟然是蝎子,蛇,壁虎,蜈蚣还有蟾蜍,这不是五毒么?这东西怎么绣在孩子的衣物上呢?
“这……我以前倒没见人把这个绣在衣服上啊?”
“嗳,这就是你年轻不懂了。”杨夫人也就手看了一眼:“这五毒聚财,又避邪……”杨夫人说了两句,忽然回过味来:“小世子小郡主出生的时候,端午可过啦,你绣的这个只能等下一年的端午再穿了。”
瑞云笑笑:“我倒忘了……就是以前看到一个鲜亮的花样子,觉得特别精致,这会儿就忍不住绣上了。”
阿福说:“没事儿,留着吧,头年赶不上节来年再穿,也不浪费。”
杨夫人的手在花纹上面摩挲两下:“嗯,小姑娘眼力好,手也巧,我是不行喽。当年我也是一把好手的。”
紫玫说:“夫人现在也该好好指点我们一下啊,就象这个肚兜,夫人要不说,我们只以为一年到头都能穿呢。”
杨夫人笑笑,不无得意的说:“要说经的见的,我是比你们多些……”
她忽然转过头朝西屋看,阿福她们跟着看过去,李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脸色苍白,扶着门框幽幽的看着众人。
“三公主——”
杨夫人忙起身来行礼,紫玫瑞云她们也跟着拜下去,李馨茫然的看着坐在那里的阿福,又看着伏低了身的人,嘴唇动了一下,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第58章 围炉夜话(二)
阿福其实第一反应也想站起来的。
她当然不用站,她现在是李馨的嫂子——身份同等,辈份她为长。
做宫女的反应根深蒂固,就算在杨夫人她们面前有主子的款,但是见了李馨,第一反应就是站起来行礼——毕竟,她成了皇子夫人之后,这还是正面的头一次和李馨在一起。
李馨瘦多了,娇俏的脸庞瘦的只有巴掌大,阿福招了招手:“快过来,你饿不饿?让她们给你弄点吃的吧。”
李馨靠着阿福坐下来,她走路不那么方便,裹着白布的脚有点一瘸一瘸的,紫玫端了杯茶过来,李馨鼻子动了一下:“什么味道这么香?”
“芋头。”阿福把剥了皮的芋头递给她:“蘸点糖更好吃。”
“这就挺好了。”
李馨的动作看起来依旧优雅,可是一个拳头大的芋头竟然眨眼间就消失了。阿福眨眨眼,几乎以为自己看了灵异片。
李馨手按着胸口,表情一下子僵住了,一把抓了阿福面前的茶就灌了下去,努力伸了两下脖子,才缓过气来。
“嗳,这个容易噎着的。”
阿福劝了这么半句,李馨已经又抓起一个芋头了,含含糊糊的说:“我两天没吃了。”
紫玫默默的低头剥芋头,剥好了就放在李馨面前。紫玫给她又倒了一碗茶来。
李馨把火盆里扒出来的芋头全都吃了下去,才捧着茶盏慢慢的喝了两口茶。屋里热,茶也热,她脸上浮起一层桃花似的红晕。阿福不禁有些替她庆幸。李馨实在是个很美的美人,如果她没有误打误撞跟着李固出城来,而是留在城中,遇到蛮人——那会有什么际遇阿福真是想都不敢想。
“阿馨,”阿福试探着问:“你们……看到蛮人了吗?”
屋里明明这样暖和,李馨却打个了寒噤,手里的茶杯一晃,茶水险些泼出来。
阿福急忙握着她的手。
李馨缓缓摇了下头,又点了下头:“远远……看见,隔着火光,看不真……好多的血……到处都是人的惨叫声。箭飞过来,在空中拉直了作响,就象谁在吹哨子,那声音能把耳朵和脑袋一起撕裂。就在我旁边的一个小姑娘也在往城门处挤,一枝箭就那么飞来,把她给钉在了城门上……”
杨夫人一怔,急忙说:“三公主吓坏了,好好养会儿神吧。夫人也不要多想这些东西,咱们现在安全着呢,蛮人过不来,夫人千万不要担忧伤神才好。”
阿福知道杨夫人是怕她忧思伤了身体,点了点头,李馨被杨夫人这么一岔也回过神来:“嗯……我不说了。嫂子,你这地方还真好,是不是当时建山庄的人就用来避难的?”
“这个可不晓得,也许是为了这里幽静,据说那位候爷的儿子在这里读过四年书。瑞云说院子后面转个弯就有瀑布,现在已经上了冻,吃水倒是方便的很,敲一块冰下来就行。若是夏天,自然很凉爽……”杨夫人把话岔了开去:“天太冷,夫人来了就没出屋子,这屋前屋后怎么样她还没见过呢。”
李馨压低声音:“我们这里生火取暖做饭……外面不会看到?”
瑞云小声说:“看不到的。我们白天试过,这灶房的烟道不知道怎么砌的,在外面就看不到哪里出烟,而且吊桥撤了之后,那几块石头把我们这里挡的严严实实,就算站在对岸看也看不到这院子,公主只管放心好了。”
真是……阿福也不由得想赞叹一声,这可真是个避难的好地方。当年建这山庄的人未尝没有想拿这里避乱的意思吧?
屋里一时没人说话,炉里的炭火轻轻的爆裂作响,外头风大雪紧,呼呼的刮着,各人都有自己的心事,望着炭火出神。
李馨忽然直起了身,仿佛受了什么惊吓,阿福转头望她,她却说:“有人来了。”
她话音刚落,门就被从外头拍的砰砰响:“开开门!”
屋里几人都有些出其不意,但是最初的一惊过后就都放下心来。
虽然夜里有人敲门是惊悚了些,但是幸好来的人大家都知道。
阿喜。
阿福甚至琢磨了下,难道屋里人都做过些亏心事?不是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么?
其实,就算没做过亏心事,眼下这种风声鹤唳的境况,要不心惊也不可能。
瑞云看看杨夫人,过去拔开门闩打开了门。
阿喜挟着风雪一起进门,倒真是声势不凡。
杨夫人不待她开口,站起身来说:“朱姑娘,三公主在此,还不快来拜见。”
阿喜脸上通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气的——她刚从风雪里走过来,八成不是热的。
她愣愣的把屋里的人都看了圈儿,视线落到李馨的身上,便再也移不开了。
李馨没有带衣裳来,她起身来穿的是阿福让人给她备的自己的一件鹅黄缎袄,做了之后阿福的肚子已经有些隆起,这袄一次也没有穿过。灯下头这颜色如金色珍珠般明艳,可李馨的人又比衣裳要华贵多了。
杨夫人意有所指:“朱姑娘,这规矩学了许多天了,不会行个礼都不会吧?”
阿喜知道和杨夫人没什么说的,看了一眼阿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