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风
阿福再朝后看,李固说等京城情势再稳定些,他就回来陪她,绝不会让她分娩时还独自一人。
阿福笑的甜甜的。
李固最后在信末提了一句那个婉珏的事,说是让人查了一下她的背景,此女是永兴郡万苍县人,家境殷实,生于天景十六年,但是其他的没查出什么来。李固让阿福别把她当回事,就当个普通奴婢使唤也成,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刚才我来的时候,那位琬珏姑娘似乎去拜见三公主了。”
“是么?”阿福把信看了两遍,爱惜的折了起来,收在她的小盒子里,放在枕头边。李固就算再忙再累再不便,也总是亲手给她写信。收到的信阿福都当珍宝一样收藏着:“她难道想从李馨身上着手?”
可是这路未免绕远了,她的最终目标是李固,去抱李馨的脚也不见得有什么眼见的好处。
“是三公主叫她过去的。”刘润拿起一件鹅黄细棉缎的小衣服,手伸进去撑开衣服细看,脸上带着一抹温雅的笑意,只是说的话不是那么温和:“三公主近来身上总带着股戾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阿福也略有所觉。
当初那个在太平殿水榭弹琵琶跳舞的明艳少女,现在变的苍白沉默,身上的棱角让靠近的人都能感觉得到锋锐。
“三公主应该是对宣夫人和哲皇子的死不能释怀。”刘润闲话家常似的说:“她的怨气疑虑,总得找处发泄,不然,恐怕人要憋出病来。”
阿福点点头,就算身体不病,心里也会病啊。
“我也想过的,就算当时情势乱了,可是皇上能逃得出来,宣夫人和哲皇子倘若紧跟在皇上身边,应该也不会……说起来,连婉珏这样的普通宫女都能跟着禁军的马尾巴逃出条命来,宣夫人和哲皇子这样要紧的人物,怎么会没人护卫……”
刘润把那可爱的精致的小衣裳放下,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就是因为是要紧人物,所以乱中丧命的机率,反而比普通宫人高了不知多少。我说这个可不是为了让你替她忧虑猜测这事情,只是让你心中有个底,平时多少再注意她些,免得她想什么,做什么,我们全然不知道,将来……若是她一步走错,殃及旁人,那就不好了。”
阿福慢慢的点了点头。
从前的相处,这么些天一起生活,共患难同起居,阿福对李馨不是没有情谊的。可是……皇家的是非,阿福弄不懂,也不想惹祸上身。
那么,李馨是不是真的有一个,潜在暗中的仇人呢……
她在心中认定的仇人,又会是谁呢?
第64章 仇人(三)
“你也不要想去劝她了。”刘润摇头:“三公主这个人我总比你了解,她虽是女子,但性子刚硬,是个有主意的人,你劝不动她的。这事……她自己若不试了,做了,撞了墙,是不会回头的。”
阿福有点闷闷的。
李馨对她来说……意义不止是李固的妹妹这么简单。
其实皇家的兄弟姐妹感情未必有多亲厚,李固和李馨也不同母。但是李馨,阿福知道她和自己,多半是同一个世界来的。
这种微妙的感觉,她又没法儿和任何人说。
后窗外的花树在微风中摇动,映在地下,墙上,窗上的树影也在动。
外面又有脚步声,刘润站了起来,来人喜气洋洋,在门外便大声说:“夫人!夫人!大喜事!”
阿福心里嘀咕,不知道这会儿会有什么喜事?
她要站起来下地,头微微有些晕眩,刘润伸过手来稳稳扶住了她。
“什么喜事?”
特意跑来传话的小丫头喜孜孜的说:“夫人兄长,朱家舅爷平安回来啦!”
阿福惊喜交集:“当真?”
“已经进了山庄大门啦,正往夫人这边过来!”
“啊,母亲那边知道了吗?”
“已经有人去说了。”
“快,请母亲也到我这边来,不,要不我出去……”
“您就进屋坐好吧。”刘润拿了赏封给那个小丫头,院门处,已经有人进来了。
朱平贵看起来又黑又瘦,胡子拉渣的,头发凌落不齐,身上一件衣裳都看不出原本颜色了。阿福只看了他一眼,就觉得满心欢悦中升腾出浓浓心酸,眼眶一热:“哥哥受苦了……我真没想着咱们还能再见着面。”
朱平贵也神情激动,他想行礼问安时,刘润已经的一把扶住了他。
朱夫人拉着阿喜的手,踉呛着扑过来:“平贵啊……我们,都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阿喜也抹起泪来,抽抽噎噎的说不出话,朱平贵眼圈发红:“母亲,妹妹……”旁的话也说不出来。
“母亲,大家快坐下说话。哥哥这是从哪里来?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儿了?蛮子来时你怎么从京里逃出来的?”
屋里乱糟糟的,朱家几个人说话七嘴八舌,人人都在说,语无伦次,似乎要把心里的积郁都发泄出来。
还是阿福先镇定下来,抹了抹脸,笑着说:“看我,明明是好事,还哭个没完。母亲妹妹也别哭了,哥哥先去洗个脸换件衣裳,一看你就赶了远路的,肯定还没吃饭吧?我让厨房赶着做汤面来,先垫一垫肚子,有多少话咱们都慢慢说。”
朱平贵也用袖子抹了下眼:“好,好。”他忽然想起来:“啊,还有一位史辉荣兄弟和我一同来的,逃出京城时我和他相互照应,这些天也多亏他……他还在外头。”
阿福吩咐人去请这人进来,一边问朱平贵:“他也是京城人氏?家住哪里?”
见朱平贵倒无妨,阿福和他是兄妹,倒不用太讲究规矩。但是这个史辉荣阿福就不方便见面。她退到内室,瑞云与紫玫放下帘子,阿喜也跟了进来。
“姐姐,那个宫女要来给王爷做妾?你可不要让她得逞了。这女人一看就不简单,将来一定会和你作对,对你不利的!”
阿福摸着下巴,说实话,阿喜难得一次说出这么有道理的中肯的话来。杨夫人也是这么对她讲的,不过,杨夫人并没把这个婉珏太看在眼里。同样,阿福也并不重视她。
不过她的理由和杨夫人不一样。
杨夫人是因为看惯风浪,不把琬珏的小小手段放在眼里。
阿福则是因为……对李固有信心。
她拍拍榻边的位置:“坐下吧。”
外头脚步声响,下人引领那个史辉荣也走了进来。
隔着帘子阿福他们能看出个隐约的轮廊,这人个子不矮,侧着身,看不清脸容。阿福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刚才心绪激动,这会儿定下神来,觉得有些疲累。阿喜却对外面那人有些好奇。史辉荣隔着帘子向阿福见过礼,又向朱氏问安。
这人……声音很悦耳,吐字清楚,低宛流畅,阿福觉得他的声音听的人觉得麻酥酥的,有些象——象大提琴的音色。
即使说着客套话的时候,也让人觉得语调动人,字字含情似的。
阿福琢磨着,这人要是在她原来那个世界,做个广播主持,又或是解说……或者是去唱歌,都肯定前途光明。
阿喜轻轻掀开帘子的一角朝外看。
不过那人一直没有转过头来。有人领朱平贵和史辉荣去梳洗更衣,阿喜便走到帘子外面来。朱氏的帕子都团的皱了,也说要去洗把脸,阿喜说:“我和母亲一同去。母亲,哥哥回来就不走了吧?可别再分开了,省得日夜悬心。”
朱氏点点头,阿福听着她们渐渐走远,阿喜还在问:“那个姓史的,是什么人啊?”
朱氏心不在焉的说:“听说也是官家子弟……好象说院门外还有一个随从候着呢……”
杨夫人满面笑容的向阿福道喜,阿福摆了摆手说:“夫人不用再殷勤啦,我这会儿也没有红包发。”
“先记着,下回看赏时一起给了就行。”
杨夫人说笑着问:“夫人是自己用饭还是?”
“母亲一定想和哥哥一起用饭的,还有许多话想说,那也不能把客人撇在一旁,我就不和他们一处吃了。夫人嘱咐厨房多做几个好菜,开坛酒,我就要两样小菜,喝些粥算了。”
杨夫人点头:“夫人可是累了吧?”
“还真有点儿。”
小菜和热腾腾的粥端了上来,糟笋微酸爽脆,很开胃。胭色的鹅脯一片片铺在雪白的小碟子里,阿福喝了一碗粥,两样菜都吃了不少。
“前面如何了?”
“舅爷好象喝多了些呢。”
“是么?”阿福感慨了一句,放下筷子漱口净手:“要不是现在不能够,我也想喝一盅酒——以为已遭不测的兄长竟然平安回来了。我尚如此,哥哥想必心中更是感慨。对了,三公主这会儿吃过了吗?”
“三公主似乎不是很有胃口,让厨房另做了一道汤一个菜,才端去。”
阿福点点头,窗外不知何时悄悄飘来了浮云,遮住了灿烂的阳光。
朱平贵这一来,山庄里似乎一下子增了许多人气,热闹了起来。朱氏脸上有了欢容,连阿喜都跟着讨喜多了,小脸红扑扑的,头上簪着时令鲜花,穿着新裁制的春衫,脚步轻盈,身影在庭院花间仿佛小蝴蝶一般。
阿福身子越来越笨了,天气一热,动不动就出汗,日子一天比一天辛苦。
第65章 春愁(一)
暮春时节,草色深深。
有的花要谢了,有的花却正在盛开。
阿福坐在花园里的树底下,东苑行宫送来了一些瓜果,都是南方呈上的贡品,倒没有拉下阿福和李馨的份例。
阿福不敢吃太多,大多都分给山庄里的其他人。别说朱氏阿喜朱平贵这样算客人的,就是身边伺候的人也都有份。
阳光渐渐炽烈,阿福的椅子也跟着树荫挪了位置,盖着一块薄毯正昏昏欲睡。瑞云坐在一旁做针线。
花园里有人在轻声说话,还传来了笑声。
瑞云不用抬头就听出这是阿喜在笑。
她会心情好真是少见。
就算夫人给她衣料首饰,还有这些难得吃到的贡品瓜果都没见她露出笑脸来过。和一般人不一样,得到一个东西,就会付出一分感谢或是回报,阿喜姑娘不这样。她得到一个东西的时候,想的是,你手里还有十个,百个,都比这个好比这个强,你这不过是屋子里放不下的,从指缝里漏出来的,她完全不必感谢你。
这种心态,并不是少数人有。
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瑞云想到小时候家乡经历的那场流民之乱,虽然坐在这样温暖的春日里,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流民们砸破他们的家的大门,抢走一切能抢走的东西。如果她家是为富不仁的人家,瑞云反而不会这样的愤恨和委屈——她家也不过是有十几亩田,养着两头猪十几只鸡的人家,家里人一年到头起早贪黑辛辛苦苦,鸡蛋也舍不得吃,猪肉也是过年宰猪时能吃个一回——
但是那些人不管这些的。
更让瑞云伤心的是,那些领头来砸他们家的,不是流民,是同村的人。那些人平时也都是她口中的叔伯大爷,可是……
可是这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你有,他们没有,这就是罪过。
就象现在。
夫人什么都有,阿喜姑娘就理所当然的怀恨在心。
好在朱夫人也表了态,反正城中的疫症已经差不多绝迹,等房子一修缮好就搬回去,也用不了几天了。
阿弥陀佛,早走早好。
瑞云她们坐的地方隐蔽些,从花园另一头走过来是看不见她们的——中间隔着一排矮树,开满了紫紫红红的小花,花朵挨挨挤挤,枝叶密密实实,就算趴上去,恐怕也看不清树篱笆另一边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