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迟迟
若生是又气又笑,将粘竿交给了一齐跟着来的绿蕉,上前去拽住他的胳膊往后拖:“您别闹,回头让厨房给您做好吃的。”
连二爷动作一缓,问:“什么好吃的?”
“您想吃什么就让他们做什么!”
他嘴角一勾:“醉鲤鱼!”
若生正要说好。忽然错眼一看。瞥见远处慢慢走来了一群人。
后头跟着的一堆人,全着的白,在日光下刺眼得很。
是姑姑。
她微微一怔。看架势,姑姑一行应当是刚刚从千重园里出来,这是要出门?
近些日子,嘉隆帝总三五不时召了云甄夫人进宫说话。真论起来,若生也有些时候没见着她的面了。
思忖间。她突然间认了出来,那条路,那个方向,是往点苍堂去的。
“阿九!”连二爷见她愣着。拔高音量喊了一声。
她怔怔地应:“怎么了?”
连二爷翻个白眼:“我说,醉鲤鱼!”
“……哦,知道了。”若生仍有些怔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连二爷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嘟嘟哝哝起来:“你要是不想吃醉鲤鱼你就说呀。你要是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不喜欢呢……虽然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不喜欢了……可是,不吃醉鲤鱼改吃什么好呢?”
他琢磨起了吃的来,苦恼不已。
若生的思绪却是越飘越远,跟着云甄夫人一行人往点苍堂去了。
既是点苍堂,那必然是有事需办。
最近这个时候,需要姑姑亲自去办的事,说多也委实不算多。
她暗自揣测着,九成九是四叔的事。
依她那位大舅舅的秉性,到了眼下这个节骨眼,只怕是谁也不愿意相信的,同四叔争执一番,必定少不了。
他失去了做国丈的机会,又断了仕途,没了爵位,于他而言,已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能失去的了,同连四爷争个鱼死网破,恐怕也无妨。
若生收敛心神,悄悄打发了绿蕉去探探消息,是否有客上门。
这事不难打听,绿蕉片刻便回来了,道:“姑娘没有猜错,的确是有客上门,是男客。”
如果是女客,就不会安置在点苍堂见面。
不过守门的却没说,来的具体是谁。
永定伯才没,段家人这时候,可不应该在外四处走动。
段承宗来连家的事,当然也不是什么好说道的。
若生心中已有十分肯定,便笑眯眯地去陪她爹继续粘了会知了,然后父女俩就一块去了厨房吩咐厨娘做连二爷想吃的那道醉鲤鱼。
但若生留了个心眼,让人盯着点苍堂那边的动静,看看这“客人”何时离开。
姑姑虽然面上脾气不好,可心底里却绝对是个极善的人。她看似冷性,但却极其护短,连家上上下下不管哪一个,对她而言,那都是自己人,理应还护着的。
即便她不大喜欢四太太林氏,在林老夫人打发人来明示暗示的时候,她也拒绝了,但她转个身,还是打发了窦妈妈去寻连四爷说这事。
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便是有结,想解还是能解的。
可终究也是夫妻二人之间的事,她所能做的,亦不过略微说上两句。
连四爷听不听,她不能管,也不该再管。
故而,“自己人”如果因为些寻常之事惹了她不快,她顶多冷笑一声罢了。
但这一次,她从点苍堂出来回了千重园后,大发雷霆,连窦妈妈都被骇着了。
怒气像黑云,笼罩了连家上空。
便是孀居的大太太,都听说了云甄夫人震怒的事。
底下的人,亦是一片战战兢兢,再小心也生怕不小心。
唯独二房那边,若生一来觉得朱氏有孕在身,不该惊扰;二来她爹不禁吓,也最好不必知道,打从一开始就叮嘱了下去,将事情给瞒严实了,是以才没什么大动静。
主持着中馈的三太太管氏,亲自前往千重园,却被告知夫人暂时谁也不见。
众人这下子彻底慌了。
见过云甄夫人生气,却从来没有人见她生这般大的气。
午后的天,分明还是阳光明媚,但那原本热辣的日光,却突然冷了下来,森森冒着寒气。
连家的冰窖也开了,存冰被一车车送往永定伯府。
连四爷回来的时候,恰巧撞见送冰的车回来,不觉皱眉,问小厮:“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厮答:“千重园那边发了话,借冰给段家。”
连四爷才同段承宗吵了一架,听到这话,当下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他倒还真是不要脸了!”
“四爷,千重园那边请您去一趟!”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匆匆跑来个人,急急说了句。
第163章 质问
连四爷犹自想着段承宗的事,闻言微微一怔,旋即皱眉问道:“是何要事?”
如若不是要紧之事,云甄夫人寻常可不会让人喊他亲自往千重园去。他思量着,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当下冷汗涔涔,几乎湿透背衫。
“回四爷的话,夫人没有说明。”来人低垂着脑袋,恭声回道。
连四爷闻言,皱着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不见半点舒展之意。
他的心,亦高高提了起来,勉强吞咽一口唾沫清清嗓子,他方才冲来传话的人说:“知道了。”短短三个字,在这一瞬间,却仿佛耗尽了他的气力。他原本只是心烦意乱,此刻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前往千重园的道路,依旧如常,但连四爷如履薄冰,走得极慢,极慢,恨不得自己是往前走一步便能退后三步,永远走不到千重园去才好。
他一时间也不敢肯定,云甄夫人唤了他前去,是为了莺歌母子的事,还是为了林氏的事,又或者是林老夫人又来同她说了什么话……但是即便他拼命想要将另一个念头按捺下去,那个不详的念头,还是不停地冒上来。
逼得他不得不做好打算。
然则当他真走进了千重园,那些原本已经在他心里头过了千百遍的话,突然间就都说不出来了。
云甄夫人的脸色,太难看。
他活了这么多年,也还是头一回见她摆出这样的姿态来。
端坐在官帽椅上的妇人,用寒冰一样的目光掠过他。
不过刹那,他就像是被那寒气给冻住了筋骨一般。动弹不得。
他勉强笑着,上前讪讪道:“阿姐。”
云甄夫人默然无声,一言不发,只仍旧用那冰冷刺骨的眼神望着他,从眉眼到鼻子嘴巴,再到胳膊到腿,像在打量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连四爷有些叫她唬着了。笑着打起了哈哈来。摆出亲热模样,自拣了一把椅子在她下首落座,而后道:“阿姐这是怎么了?可是二哥又闹出了什么笑话?”
连家几位兄弟姐妹里。连二爷最得云甄夫人偏疼,平素关系则同他最要好。
这种时候,拿连二爷当话头来缓解气氛,不算太好的由头。却也委实不坏。
然而连四爷没有想到,他说完后。云甄夫人非但没有露出笑意来,甚至于眉眼间的神色还变得更加阴沉沉。
他登时大急,背上冷汗愈发密布,也不敢再率先开口。只随手抓起一旁红木小几上的茶盏来,凑近嘴边就要喝。
突然,斜刺里有一物伴随着“呼呼”的疾风声响。笔直地朝他砸了来。
连四爷措手不及,连避也忘了避。叫那东西重重砸了个正着,手背上顿时剧痛,长指一松,原本端着的白瓷茶盏就“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他耳边响起了另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
摔得那样得重,上等的瓷,几乎摔出了金属铮铮的声响,那样清脆又尖锐。
还带着杀气!
连四爷连手背也不敢去捂,飞快起身,笔挺地跪了下去,委屈道:“阿姐?”
高坐在那的云甄夫人,右手还保持着将茶盏丢掷出去的姿势,见他跪下后,方才慢慢地将手垂了下去。
她仍然不说一个字。
连四爷没了法子,白着一张脸,急切道:“我若做错了事,阿姐你只管打骂,切莫憋坏了身子!”
“哈?”云甄夫人这才发出一个似笑非笑的音来,缓缓挑起了眼尾。
连四爷微松口气,总算是搭理自己了。
可不过一瞬,他才刚刚落下去那么一点的心就又高高吊了起来。
云甄夫人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声音却并不冷,带着些许慵懒,跟她惯有的沙哑,仿若漫不经心,徐徐道:“你做错了什么事?”
连四爷低垂着眼睛,腰杆保持着笔挺的姿态,声音沉痛地道:“我不该在林氏将莺歌驱出府邸后,又悄悄将她收在了外头……”
“不是这件事。”云甄夫人并不等他说下去,截然打断。
连四爷神色微变,只得再道:“我亦不该放任林氏回娘家,惹得岳母派人来叨扰阿姐你……”
“也不是这一桩。”云甄夫人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波澜。
“阿姐……”连四爷不敢再说下去了。
云甄夫人望着身旁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色烟雾,冷冷地笑了一声,似讥诮般道:“怎么?没有了?”
连四爷支吾着,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哪怕到了这个节骨眼,他依旧期盼着自己心中方才冒出来的念头,是想多了。
段承宗今儿个说的话,做的事虽然都古古怪怪的,但他真能疯到亲自来同云甄夫人将事情摊开了说?
连四爷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但近些日子发生的事,件件都叫他始料不及,这一回又怎么会不同。
云甄夫人笑着说了句:“老四,父亲去世多少年了?”
连四爷一愣,过得太久,他都有些算不清了,“大抵,有十八年了。”
云甄夫人道:“难为你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