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迟迟
若生笑吟吟作答:“去看个人,熟门熟路走惯了的,你别担心。”
往常都是扈秋娘跟着她出来,这条路对绿蕉而言陌生得紧,难免有所顾虑。
是以尽管若生说了不必担心,她还是一路惴惴到了下车。
进了门,瞧见了慕靖瑶,绿蕉这才松口气。心说慕家姑娘也在,自家姑娘那句“熟门熟路走惯了的”,恐怕不是虚言,是真的。
她守在廊下,若生跟慕靖瑶则一前一后往里头去,俩人间或聊上两句,语速快。声音轻。加上渐行渐远,绿蕉是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很快,说话声像风一样。散去了。
走进了正房寝室内的若生跟慕靖瑶,也的确噤了声没有再言语。
空气里还残留着盛夏时节的酷热,可雀奴蒙头盖着被子,躺在那像是睡熟了。有人进来,也未动弹分毫。
若生垂眸。苦笑了下。
她十回来,雀奴至少有九回是躺在那睡觉的。
闭着眼睛,真睡还是假睡,若生也无意追究。因为她知道,这事说不明白,她要是大大咧咧就这么去和雀奴说。上辈子你救了我,所以我一发现自己重活了一世就立马张罗着满世界找你。好容易找着了就把你救出来养在这,请大夫给你治伤养病,但求你能好好活下去,雀奴要不拿她当疯子看,她就信了邪了。
就是真要说,那些事也远不是眼下就能说的。
伺候雀奴的婆子见状,便要上前去唤醒雀奴。
若生横手一拦,轻轻摆了摆示意她退下去,自己也轻手轻脚往外走去。慕靖瑶跟在她身后,见此有些不解,但雀奴和若生之间的关系,她原也就不清楚内情,纵是想说些什么也无从说起,只能是若生进她也进,若生出她也出。
二人去了东厢房,慕靖瑶去摆弄她的药箱,若生便传了婆子来问话。
婆子墩身福一福,唤了声“姑娘”。
若生问:“胃口好不好?”
婆子笑着点点头:“一顿一碗饭。”
“点心呢,可还是不碰?”
“回姑娘的话,还是丁点不碰。”
若生“嗯”了声,将眼帘垂了下去。她和雀奴呆在一块过活的时候,穷得厉害,白面馒头还不敢顿顿吃,哪里吃得起什么点心果子,是以她也闹不明白,雀奴不碰点心是真不喜欢吃,还是另有缘由。
不过饭菜吃,也够了。
她沉吟着又问了句:“夜里睡得可安生?”
婆子身形矮了矮,长长叹口气:“还是同姑娘上回来时的情况差不多,夜里总梦魇,睡不好。”
安神的药,煎了服了,困倦而眠,也不是日日管用。
若生记得雀奴前世夜里也睡不好,但她也一样,俩人睡在一块儿,倒不显得谁睡不安生了。
她心里一酸,这话也就有些问不下去了,只道:“你继续说。”
婆子“嗳”了声,细细地说了起来,说着说着便说到昨儿个雀奴偷跑的事来,忍不住说道:“姑娘待她多好,好吃好喝的供着,不用做活不用她动弹的……”
“昨儿个又偷跑了?”若生没打断她的话,等到她没了声,才迟疑着问了一句。
婆子立即说:“可不是又!”
这已经是近些日子来的第三次了。
换了旁的人家,抓住了打死也是有的,但主人家没有话,她也只敢在心里头说说。
没喘两口气,她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个声,“下去吧。”
婆子怔了怔,恭恭敬敬应个是,脚步轻轻地退了出去。
慕靖瑶这才来问若生:“这‘又’,是怎么个回事?”
若生往椅背上狠狠一靠,声音闷闷的:“瞅着机会想要逃。”
可这小院四周早就都叫人给看得铁桶似的,雀奴一个小人儿两条腿两条胳膊没翅膀的,跑得出院门跑不出窄巷,用不了半刻就能把她寻回来。
她锲而不舍地想要跑,谁也理解不了。
但若生想,这才是她认得的那个雀奴。
如果雀奴不是从来没忘记过要逃这件事,当年奄奄一息的她铁定也就遇不上雀奴了。
“她这是有心结。”慕靖瑶想了想,下了定论。
不敢相信人是一点,若生出现的突然也是一点,总呆在一处也是一点。
慕靖瑶盈盈一笑,忽然道:“领她去寺里小住几日?听听经清清心,兴许便好了,再不济,换个地方呆呆总也是好的。”
她知道若生拿雀奴当妹子看待,便也愿意这般待雀奴。
“住持是相熟的,祖父的故交,经讲得极好。寺院在山里,地方清净,香火也不算太旺盛,但后山一直备有厢房,小住一段日子没有问题。”她笑着眨眨眼,“我也是在家呆得乏了,索性去山里纳个凉吧。”
山里的秋意,远浓过烟火城市,自然也凉快许多。
但听她说纳凉,若生还是不由得笑了起来。
慕靖瑶直起身,望着她挑起眉来,笑道:“问之成日里看书,也快看成呆子了,我得领他一块儿去山里玩几天。”
第224章 山寺
贺咸和慕靖瑶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熟稔自在得令人眼馋。
若生听到她已说到要领贺咸一并去,便知她心中已有计较,事事想得周全有把握了,但她到底不是若生,不能不由分说就替若生拿了主意,所以这话仍只是提议,如果若生觉得不妥当不答应,也就罢了。
但若生仔细想想,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
她想救雀奴,想让雀奴好好的,可如今这样,雀奴到底好不好,她心里头也没个准。她只知道,雀奴必然是活得不畅快的。
就是她爹养的那些个鸟儿,日日被关在笼子里还难受得要瞎扑棱呢,别说个大活人了。
雀奴这么些年就没过过自在日子,没有心结才怪。
若生便道好,将慕靖瑶的提议给放在了心上。
是日回到府里,她先去的明月堂,把慕靖瑶请她去山寺小住的事告诉了父亲和朱氏。
家中有长辈,她出门外宿,自然得先得到应允。
连二爷听了后,不揪细节,只追着问:“寺里可好玩?”
朱氏则仔细询问起是哪座寺院,在哪里,住持方丈是哪位,何时去何日归。
若生一一作答,言及何时去时,话音顿了顿,说:“具体日子还未定下,等回头有了信,我再来同母亲说。”
朱氏听她说得明白,心下放松了些,轻声呢喃了两遍寺院的名字,她忽然眼睛一亮,笑道:“那寺庙我原是去过的。”
连二爷好奇心大起,问:“什么时候去的?”
“是进京那一年去的。”朱氏叹了口气,“太久的事了。差点没能想起来。”
若生忙道:“这倒是巧,等母亲生了弟弟,我们一家再一块儿去寺里烧香吧。”
连二爷插话:“咦,你怎么知道是弟弟?”
若生一愣,连忙遮掩:“吴妈妈说的,肚皮尖尖是男相!”
可朱氏月份还小,其实根本看不大出什么来。
不过连二爷好蒙。闻言并不怀疑。只是嘟嘟哝哝说:“还是女娃娃好,我就喜欢女娃娃……”
但底下的人并朱氏听了若生的话,都高兴得很。
二房没有儿子。朱氏这一胎若是男孩,是件大喜事。
一儿一女,方成“好”。
只有连二爷不管什么好不好,只满心惦记着要再得个小闺女。
过了两天。慕靖瑶给若生下了帖子,郑重其事的。还亲自来问候了连二爷跟朱氏。
朱氏赞她有心,对若生出门的事彻底放了心,觉得慕靖瑶够稳重,不愧是慕家的姑娘。有慕家老爷子的风范。若生同她交好,是好事。
连二爷也觉得慕靖瑶不错,但他说不出所以然。思来想去一拍脑袋,自言自语了句:“不知道哪好。一定是因为她没有阿九好!”
全天下的姑娘,都不及他的女儿。
所以等到送若生出门的那一天,他就变得依依不舍起来。
虽然心里知道只是去几日便回,寺院离得也不远,快马加鞭,半日光景就能打个来回,但他就是觉得不得劲。
好容易若生走了,他还倚在门口朝虚空看,唉声又叹气。
朱氏问:“二爷担心什么?”
他撇撇嘴:“她要是带个和尚回来当姑爷可怎么办?”
“……”朱氏哭笑不得,“出家人可不能成亲,您放一百个心!”
他兀自不相信:“阿九的性子,可不会管出家人能不能成亲……”
朱氏闻言,不敢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谁知他会想到哪里去,见无人搭话,连二爷果然说说便又自己将这事给忘了。
若生痒了一路的耳朵,也终于不痒了。
去半山寺的路上,扈秋娘问她,雀奴若是趁机跑了怎么办,半山寺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又是佛门清净地,他们不能带人来将整座寺庙团团围住,到处都是可乘之机。
若生却说,不要紧。
“我只是想要她好好地活着,她若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便照料她供着她,予她住予她吃穿享用;可她若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只要她身子好全了,我就给她细软送她走。”
她心心念念的那个雀奴,从来是自由的。
她不能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想念她,便将她当成鸟雀一般锁起来。
但同行的扈秋娘跟绿蕉听着她的话,都有些听得糊涂了。
纵然扈秋娘知道得多些,但也没有料到雀奴在若生心中有这样的分量。
马车到了山脚下,就无法再上去,若生一行人就只能下车徒步而行。登上台矶,若生下意识转身伸手去牵雀奴。
身形单薄的女童瑟缩了下。
她微笑,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说了句仔细台阶,率先朝前走去。
走在后面的雀奴,踟蹰了下,亦步亦趋跟了上去,眼神新奇地打量着四周景观。
阶梯颇高,但四野景色怡人,几人直至寺院门前,也不觉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