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迟迟
若生轻轻咬了下唇瓣,微微侧过身子道:“还有一长段路要走,你靠过来小憩片刻养养神。”
苏彧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了她单薄的肩头上。
“看什么?”若生扬了扬下颌,“难不成还能叫你靠塌了?让你靠就靠!”
苏彧眼里漾出了一抹笑,顺从地靠了过去。
她看着瘦,但肩头却是圆润的,并没有想象中的硌人。
她身上有很淡的香气,离得近了才能嗅见,像是梦里的暖阳,又像是雨夜窗下的蔷薇,令人心安令人放松。
苏彧闭上了眼睛。
突然,若生一歪头,靠在了他的发顶上。
苏彧听见她轻声问道:“你师父是不是葬在重阳谷里?”
他低低应了一声“嗯”。
“那等得了空,你领我去一趟重阳谷吧。”
“我去给师父上柱香。”
“也顺道告诉师父一声,他那性子古怪的关门弟子今后有人照料了,还不至于孤独终老,让他老人家放放心。”
苏彧闷声失笑,可笑了一会又慢慢正经起来,沉声问道:“我记得你先前提过,在你的记忆里,最后坐上龙椅的人是长孙少沔,那么,昱王呢?”
若生闻言有些恍惚起来。
时间一久,前世便如泡影一般,他突然问起,她竟有种身陷梦境中的错觉。
她沉吟道:“太子少沔自来同昱王殿下不和,他既即位,昱王殿下当然活不长久。”
苏彧又问:“如何死的?”
若生仔细想了想:“秋猎时被个侍卫误杀了。”
“误杀?”苏彧冷冷地道,“要不怎说长孙少沔不堪用,连个像话的由头也寻不出。他好歹也给昱王安个觊觎皇位企图谋反才是。”
若生默默地听着,脸上神色变得很严肃:“依我对你的了解来看,不论如何你都不会选择站在太子少沔身侧,那么如果你我不曾相识,定国公府未和连家联姻,你是否会选择昱王?”
他们如今是知道了,玉寅兄弟和陆立展有关,陆立展又是一心一意辅佐的太子少沔。那当初对姑姑下手,不管是谁的主意,最终证明的都是同一件事。
在太子少沔看来,连家必然是碍眼的。
是以对太子少沔等人而言,苏彧和她的婚约,意味着苏家和连家联盟。
依照目前的形势,苏家尚且军权在握,连家又有万贯家财,这两厢合一,自然是令人忌惮的。
然而这是他们的优势也是劣势。
未有婚约之前,连家暂且不提,苏家是一直中立的。
加上苏彧的两个兄长一个在镇守边疆,一个在军营带兵,都是保家卫国的人,不到万不得已,陆相几个也不会拿苏家开刀。
可这场婚事一定,苏彧便不得不选边站了。
若不选,只能是坐以待毙。
嘉隆帝的年纪日渐大了,早晚有一天是要宾天的。
若生又问了一遍:“若一切不曾发生,你可会选他?”
“……难说。”苏彧罕见的迟疑了一会,“但……多半是不会……”
若生听罢,眸色沉沉地道:“如果你没有选他,那你便一直是中立不倚的,太子少沔纵然不惜才,也不会立时便想要杀了你。”她呼吸一轻,“这便有了两种可能。其一,你没有藏好永宁露陷了;其二,想杀你的人并不是长孙少沔,你的死同皇位之争无关。”
“可这么一来,那是谁想要你的命?”
而且,还要成了。
若生心中思绪万千:“如果你选了他,那就更糟了。”
苏彧轻轻一叹:“这倒是不假。”
如果他曾经选过昱王,最后昱王却还是败了,他也死了——
那这一回,他们凭什么就不会重蹈覆辙?
凭什么就能赢?
可惜若生前一世离权力中心太远,许多事都只知皮毛,如今想再多得些先机便有如登天之难。
她忍不住道:“若是永宁年纪大些,倒还有第三条路可走。”
不像现在,那么小一个孩子,纵然推上了皇位也无用。
江山易得不易守,皇室宗亲们哪会服气一个小孩儿?
何况到时谁来摄政?
苏彧吗?
那同谋反篡位有何分别?不如现在就领兵杀进宫去算了。
别说皇帝也不是人人都想当的。
苏彧坐直了身子,眼神是清宁淡定的,笑了笑道:“到底还是有不同的。”
若生用柔软又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死了的那个我没有你。”他微笑着,语声淡淡,话却短促坚定,“但我有。”
其实早在二人定亲之前,他便做好了准备。
他知道,一旦苏连两家联姻,他势必就要做出一个选择来。
太子少沔,抑或昱王殿下。
是以他借陆立展爱慕太子母妃一事离间了太子少沔和陆立展,又顺势将此举栽赃给了昱王,让太子少沔明知是离间又怒不可遏,从而恨极昱王。
而和太子处处不对付的昱王殿下,蒙受了不白之冤后,被太子用不入流的小手段百般折腾,实在是不要命却也焦头烂额。
苏彧适时到来,于他而言,简直是久旱逢甘霖一般。
而这一切,对苏彧来说,却不过是当初撒下的网终于开始收了。
第325章 拒不接受
他和若生今日见面之前,已有近月余不曾见过。
南边倒塌的堤坝,西边的蝗灾……一样样,全是麻烦事。
那原不是他分内的活,但昱王需要显眼的政绩来支撑将来帝位的稳妥。
一个皇子,没有政绩,没有功勋,凭什么当皇帝?凭他会讨人喜欢,还是凭他无能无为?即便是太子少沔,多年来也在为之勤勤恳恳地努力着,昱王便更不能庸碌度日。
苏彧眉宇间的疲态,说来还及不上昱王脸上的一半。
但见着若生后,他紧绷了多日的神经一松懈,这倦意便成倍地涌了上来。
他复又朝她肩上靠了过去,不一会便睡着了。
若生有心让他多歇一会,马车到了连家门前,她也没有立即下车,只让三七噤声略等一会。
……
另一边的陆相,这时也已在入府后洗漱更衣,换上了常服。
小厮便问他,是否现下去传少爷来考察功课。
可陆立展想了想后摇头道:“不必了。”
比如考察儿子的功课,他眼下更想先去见一面长女。
于是他信步出门,孤身一人去了陆幼筠那。
这个时辰,陆幼筠并不在她自己屋子里,陆立展便也就没太多讲究,到了门前瞧见守门的婢女,只微微摆了摆手就自行掀帘入内了。
虽然天气已经渐渐凉了下来,但这门上挂着的帘子却还没有换。
仍是湘妃竹的,触手阴凉。
他一动一进,帘子“哗啦”作响,立时惊动了里头的人。
临窗一张大炕,摆了张小小的黑漆炕几,上头只光秃秃地搁了一只白玉雕翠大花瓶,里头却花也不插一枝。
陆幼筠就盘腿坐在炕几旁边,听见响动侧目看了一眼他便将视线收了回去,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陆立展见状倒也并不生气,只是兀自捡了把椅子坐定了,温声细语地问她道:“你几次三番给连家的丫头下帖子,甚至不惜亲自跑上门去请,究竟为的什么?”
陆幼筠低头修着自己的指甲,修得尖尖的,像锋利的小刀子。
伴随着细碎轻微的簌簌声,她手中动作不停,漫然笑起来道:“父亲何时这般关心女儿了?”
她这一笑,笑得比霜雪还要冷,半点感情也无。
像是一阵夹杂着雪粒子的寒风,透过窗棂,一路吹了进来。
于是花谢了,草枯了,树上再不见一星绿意。
河里的水冻成了坚硬的冰,天上也总是灰蒙蒙的,时不时便要下上一场雪。
由秋入冬,只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
这之间,陆幼筠也曾试图向若生赔礼道歉过。
但若生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更加坚决,不行,就是不行。
她抵死不接受,陆幼筠似乎也就真的没了法子。
不像先前,陆幼筠一直对她亲切有礼,笑面相待,若生怎么也不好恶声恶气地对她。即便她自己不在意名声好坏,但她若是恶名远扬,那连家其余的姑娘又要怎么办?
她们总也是要结交朋友,出门应酬的。
总不能叫她们全因她一人之故被人排挤嫌弃。
然则到了今时,不管若生怎么冷脸对待陆幼筠,那都是有着光明正大理所当然的缘由的,她想怎么给陆幼筠吃闭门羹便怎么给。
陆幼筠寻了她两回,也像是终于觉悟了,再没有上过门,再没有写过信送过礼。
若生心满意足,终于不必烦她何时会来招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