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迟迟
她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陆家见陆幼筠,那必然是事出有因的。
绿蕉回忆着方才所见心有戚戚,皱起了眉头:“陆大小姐,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绿蕉。”若生一直偏着头,透过狭小窗格盯着马车外看,这会总算开了口但脸并没有转回来,她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声音低低地道,“我是不是错了?”
绿蕉愣了一下:“您说什么?”
“算了没什么……”若生的声音更低更轻了,“雀奴的下落依然没有眉目。”
时至此刻,她仍旧不知雀奴几人身在何处。
她也不信陆幼筠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纵然她能对陆幼筠的要求百般服从,陆幼筠也不会对她说真话。
即便是尸首,陆幼筠也不会交还给她。
若生的手开始颤抖。
最初是指尖,接着是手指,然后一路蔓延到了身体。
她开始瑟瑟发抖,像是冷极了。
绿蕉慌里慌张翻出干净厚实的毯子将她紧紧包裹了起来。
可她的身体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暖和。
那股冷,仿佛是从魂魄深处冒出来的。
回到府里,绿蕉让人备衣裳、烧水、铺床,一通忙碌。若生就面色惨白地坐在红酸枝的太师椅上,端端正正的,一动也不动。
吴妈妈走近来仔细端详了几眼,心下十分担忧,问说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看看。
姑娘风寒未愈,才见好转便出了雀奴失踪的事。一宿不曾合眼,天色一亮又急急出了门,这会的脸色实在不好看。
但若生听了她的话,连眼也不眨一下,只从唇缝间吐出了极轻的两个字:“不必。”
吴妈妈于是不敢再提。
正巧绿蕉抱着衣裳回来,俩人互相对了个眼色,皆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好在若生大夫不请,衣裳还是老实换了,药也老实地喝了。
绿蕉勉强松了口气。
可谁知她这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听见自家姑娘一桩桩吩咐下来:
“若明月堂差人来问便说无事;若千重园派人来问,便说暂还不知;若是三叔派人来回话,就一一记下,劳他继续探寻。”
“你们也都下去,不必在我跟前伺候。”
“我不叫人,谁也不准进来。”
绿蕉有些迟疑,小心翼翼试探道:“姑娘,奴婢还是留下吧?”
自家姑娘的性子,她纵使不能全摸透,好歹也近身伺候了几年,怎么也还是知道一些的。
可绿蕉惴惴半响,并没能留下来。
若生脸色不变,口气也不变,仍然只是道:“都下去。”
干巴巴的三个字,连个软和些的话音也不带,显见得是半分余地也没留。
绿蕉没了主意,踟蹰再三,还是依言退了下去。
帘子一落,门窗一闭。
屋子里便只剩下了若生一人。
她枯坐在椅子上,一坐就是半天。
身似泥塑,不吃不喝不说不笑也不动,要不是那两条紧皱的秀眉多少还带着点活人气息,十足就是个假人。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白光渐退,慢慢成了一片墨海。
屋内无光,黑暗更胜,形如幽暗洞窟,一呼一吸都变得响亮分明了起来。
若生终于动了。
她伸出手撑在椅子把手上,吃力地站了起来。
一个姿势坐了太久,双腿血脉不通,早就麻痹了。
她一脚踩在地上,像踩在浮云上,趔趄着差点朝前扑去,幸而边上就是个架子,急急抓住后才勉强稳住了身体。双腿一阵酸麻,要了命的难受,她咬紧了牙关,一步步往床榻而去。
黑暗中,视野所及不过一片混沌。
她瞎子一般,摸摸索索地向前去,明明什么也看不清,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雀奴就在前边,像往常一样,坐在那捧着书,看得比谁都要认真。
第339章 大哭
可当她走到近旁,手一摸,却摸空了。
哪有什么雀奴。
哪有什么书。
黑灯瞎火的,她怎么可能在这读书呢。
若生咧了咧嘴,想笑一笑,可她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一百倍。
她的手还伸在那,上下无着,什么也碰不到,却也舍不得收回来……
仿佛只要她一缩手,这世界就会天翻地覆。
即便她心如明镜,知道得再清楚不过,她也还是不愿意承认——这世上再没有那个会正正经经一板一眼唤自己“三姐姐”的雀奴了。
明明前些时候她们还躺在一块儿,肩并肩头碰头地嬉笑打趣对方,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样?
她颓丧地将手放了下来,摸黑踢掉鞋子爬上了床。
被子也不抖,她胡乱一拖,拖过来就蒙头盖在了自己身上。
锦被沉甸甸的,一如她的心境。
她眼前是走马灯似的回忆,前世的,今生的,互相交错糅杂在一起,洪水滔天般令人窒息。
……
夜晚变得格外漫长,启明星久久不见升起。
若生半寐半醒,翻来覆去,意识不清。但天亮后,她却慢慢恢复了精神。她钻出被窝自行下床,更衣穿鞋,并不唤人进来伺候。
自己梳头时,她听见窗上扑簌簌的响,不觉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这是又下雪了。
她恍恍惚惚地想起苏彧来。
他跟昱王去了通州,算算日子,恐怕还得两三天才能回来。这会下了雪,若是下得大些,用不了多久就会积雪遍地将路冻上。到那时,大雪封城,他回京的日子只怕还得延期。
她忽然对他想念极了。
窗外风声大作,雪粒子一下下打在窗棂上。
若生蓦地丢开手中梳子,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
冷门扑面而来,将室内暖意驱散得丁点不剩。
她站在那,突然面色一变,转身拔脚飞快地朝屋外跑去。
厚厚的棉帘子一掀,她推门而出,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廊下的苏彧。他不知何时来的,风尘仆仆,脸色并不比她的好看多少。
他站在那,轻轻地叹口气,唤了一声“阿九”。
若生眼里除了他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她一把扑进他怀里,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丫鬟婆子们远远瞧见,皆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去。
风声呜咽着,若生也越哭越响。
连日来,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过。
再愤怒、再委屈、再痛心,她也没有哭过。但这一刻,泪水喷薄而出,她也如寒风呜咽着,埋首在他胸前,像只受伤的小兽,齿尖爪利,却绝望而无助。
是不是因为她活着,所以雀奴才会死?
是不是她没有复生,没有千方百计费尽心机地去找雀奴,去将她留下身边,雀奴便不会死在这里?
雀奴她,是不是原该长命百岁的?
若生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不想感激老天爷让自己重活了一次。
明明雀奴该比她长命的。
她孩子似地哭花了脸,抽泣着反复说,是不是自己错了——
如果她一开始就冲着陆幼筠去,不管不顾先将陆幼筠杀了再说,那这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会发生?
她攥着苏彧身上半湿的大氅,仰起脸来看向他,哭着道:“归根究底全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雀奴……”
“不对,通通不对。”苏彧摇了摇头。
她越慌张越无措越自责,他就要越冷静。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若生,一句句剖开了道:“即便你一开始便相反设法杀了陆幼筠,你也仍然无法将此后发生的事一一计算于心。你怎知,那之后就不会发生更坏的事?”
“也许,你会错失时机根本找不到雀奴。”
“也许,云甄夫人会死。”
“也许,你父亲会死。”
“也许……你也会死。”
苏彧一字一顿道:“因果轮回,谁能预料?谁也不能。”
哪怕是若生这样有着另一重记忆的人,也不能。
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有可能是天翻地覆的引子。
若生泪如雨下。
她知道的,她其实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