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第260章

作者:意迟迟 标签: 古代言情

她拿筷子尖蘸酒,在桌上画了几道后口气笃定地道:“至少八分。”

若生舒了一口气。

这时,她听见夏柔有些迟疑地说了一句:“奇怪,仔细想想,那人竟同你生得似乎有几分相像。”

若生心中一震。

莫名的,即便隔着窗,这一瞬间她仍然觉得天变了。

夕阳渐至。

风更冷了。

身在长兴胡同的苏彧站在廊下,仰起头来朝上看,视野所及的四角天空隐隐带着种沉沉的暮气。他忽然间有些呼吸不畅,胸口憋闷令人不快。

如今大局已定,永宁也该回宫了。

他原以为到了这一日,自己定然会长松一口气。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竟然有些不舍。

苏彧轻叹了一声,将视线从愈显阴沉的天空上收了回来。他转过身,向屋子里走去,然而才掀开帘子,他便定住了脚步。他站在门边,看着里头的人,眉头慢慢地蹙了起来。

屋子里只有三个人。

永宁抱着若生送给他的布老虎在小声地自言自语。

“小老虎、小老虎,你今年多大了?”

童声边上,是正在低头收拾东西的少年,嘴角微微地笑着。

另一边,屋子的角落里,也有一个少年在认认真真地收拾着东西。

两个人,穿着一模一样颜色样式的衣裳;两张脸上,也挂着几乎一般无二的微笑。

苏彧有一刹那的失神。

数年来,三七和忍冬兄弟俩一个跟着他呆在定国公府,一个跟着永宁留在长兴胡同,二人鲜少如今日这般聚在一道,是以他也一直没有发现,原来三七和忍冬他们俩是这样的像。

苏彧知道他二人是双生子,但往常只看一个,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方才,他掀开帘子往里看的那一刻,发现自己竟然没能一眼便分辩出谁是三七,谁又是忍冬。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的相似,不说话的时候,分明就像是镜中和镜外,一边一个,却是同一人。

苏彧的声音像在梦呓,很轻,很轻:“忍冬?”

屋子里很安静,除了小永宁软糯的童声外,并没人在说话。所以他一开口,即便声音轻微,屋子里的两个少年还是立即便齐齐朝他看了来。

望着那两张脸,苏彧猛地头皮一炸。

左侧的少年率先察觉了他的神色不对,急忙问道:“怎么了主子?”

右侧的少年眨眨眼,飞快地四处张望了一圈,疑惑又苦恼地道:“五爷,可是小的哪样收拾的不对?”

苏彧攥着帘子的那只手轻轻地颤了一下。

他现下辨出来了。

左侧的是忍冬,右侧的是三七。

可他们俩在他身边呆了这许多年,他方才竟未能一眼便分辨清楚。

苏彧的眼色沉了下去。

他没有说话,三七和忍冬也就不敢说话。

就连永宁,都察觉出了气氛不对,没有继续同他的小布老虎说话。

但寒风一阵阵的,不断地从半开的门口吹进来,吹得屋子里的热气也散了。终于,永宁抱着布老虎,扬声叫了一声“爹爹”:“冷!”

苏彧这才像是回过神,将手里的帘子放了下来。

他看着永宁,忽然喃喃地说了句:“该改口了。”

  第360章 晚膳

暮色四合之际,苏彧去见了陆立展。他带着那本册子,一页页翻开点给陆立展看,上头的人和事,除了“李莞”,每一个、每一桩他都了然于心,只有“李莞”,只有这个不知男女不知身份却异常熟悉的名字,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苏彧指着那一行墨色陈旧的人名,问陆立展道:“宣明十三年时,你记下的这人是谁?”

陆立展像是早知会有这么一朝,闻言面上半点不见慌乱,只但笑不语,目光定定地看着苏彧,过了半响方才张嘴说了一句:“小师弟才智过人,想必自己能够领悟。”

言语间,他一张笑脸,浑似酒桌谈笑,无一分身陷囹圄之苦。

冬去春来,用不了多久,他就要死了。

临死之前,还能看看旁人的笑话,多好?

陆立展说完以后再未开口,一副抵死不说,偏晾着你当乐子看的模样。他左右是死定了,而今就算拖了他去严刑拷打又能如何,不过是早死晚死而已。

他惜字如金,一字不肯再说。

苏彧收起册子,也未再发一言。

他心知肚明,陆立展不会说。

他特地来问,想看的不过是陆立展那张脸罢了。那张满面笑意的脸,不必出声,便足以解惑。他心中的怀疑,已近八分。

如果册子上所写的名字同他毫无干系,陆立展的神情不会这般愉悦。

苏彧转身出了牢房。晚风迎面吹来,带着凛冽的寒气,将道旁的两棵枯树吹得沙沙作响。天边仅剩一线红光,微弱的几不可见,很快便也湮没在了浓稠的夜色里。

苏彧低头垂眸往地上看去,有两片枯叶被夜风高高卷起,打着旋儿飞远了。

他呼吸一轻,有些黯然地想,这两片叶子还活着的时候,生在枝头上,是否是一样的鲜翠欲滴……

它们又是否有着极其相似,乃至于令人无法用肉眼分辨的脉络?

他在夜幕下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

与此同时,定国公府的角落里,跪在佛前虔诚诵经的苏老夫人也紧紧地闭着眼睛。

消息已经传遍京城,街头巷尾,人人都知道了。

那原本位高权重的陆相,年后便要处斩了。

有人唏嘘,有人惶惶,有人拿来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

可苏老夫人听说以后,只是久久地愣在了那。她将身旁的婢女婆子都给打发了下去,孤身一人留在小佛堂里,面向菩萨那张慈眉善目的脸,拼命地转动起了手中佛珠。

她心不静,她心慌意乱。

眉间是个深深的川字,眼角细纹密密麻麻。

不过瞬间而已,她却像是老了十岁。

但是下一刻,她突然停下了手中动作。

她睁开眼,微笑了起来。

这一笑,容光焕发,显得她异常年轻有活力,仿佛先前那老态只是一场错觉。苏老夫人觉得自己浑身轻松,耳聪目明,这一刹那是从来没有过的舒适自在。

不枉她日夜礼佛,如今终于有了回应。

她细细摩挲着佛珠,一粒粒光滑圆润,全是岁月的痕迹……

突然,隔着厚厚的防寒棉帘子,响起了大丫鬟青鸯的声音:“老夫人,五爷来了。”

苏老夫人愣了一愣,站起身往门边走去:“可说了有什么事?”

青鸯的话音被晚风吹得有些缥缈无着:“五爷没有提起。”

苏老夫人掀起了帘子,探身走出,就着廊下昏黄的灯光遥遥地望了一眼,有个身穿大氅的年轻人正背对着她站在台矶之下。

她笑了起来,清清嗓子,扬声唤道:“小五!”

台矶下的苏彧闻声转过身来,大步上前来问安。

苏老夫人笑着拍拍他大氅上沾着的夜间水汽,问道:“怎么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苏彧摇了摇头:“多日不见,想您了。”

他一贯不爱亲近人,但面对母亲的时候,偶尔也会流露出两分孩子气。

苏老夫人便愈发笑容满面,神情关切地问道:“可曾用过饭了?”

苏彧叹口气:“方才得空,还不曾。”

苏老夫人笑道:“巧了,为娘抄经抄晚了,也还未曾用饭,看来今儿个是注定要咱们娘俩一块儿用饭的。”她扭头喊了一声“青鸯”,“让人摆饭,多备一份碗筷。”

青鸯应声而去。

母子俩便也一前一后往温暖的室内走去。

不一会,青鸯手脚麻利地领着人将饭菜一一摆放妥当后,便另取了一双筷子来要给苏老夫人布菜。

可苏老夫人摆摆手:“不用你留着伺候了,下去吧。”

说完,她神色微变,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将人叫住了问道:“表小姐呢?怎么不见人?”

夏柔时常来陪她用饭,今日却似乎没有看见。

苏老夫人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

青鸯道:“回老夫人的话,表小姐先前差人来报了信,说是留在连家用饭,今日会晚归。”

苏老夫人眉间一蹙,很快又舒展开了来:“是吗?”

她没有再问,一旁的苏彧也没有说话。

青鸯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母子二人各自取了筷子开始用饭。

吃了半饱,苏老夫人神态温和地问道:“近几日都在忙些什么?瞧你这脸,像是又瘦了。”

苏彧笑了一下:“您哪回见我不说又瘦了?”

苏老夫人佯装愠恼:“胡说八道,我哪有回回这般说。”

“您别不认,论记性,我可比您强。”苏彧放下了筷子,“不过这几日的确是忙了些。”他顿了顿,仿佛有些苦恼似的,迟疑着叫了一声“娘”。

苏老夫人奇怪地看着他:“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