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迟迟
你的人生。
你的男人。
你的孩子。
我都要!
你不给我,我便抢!
她忍耐着,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一点点模仿长姐的习惯,说话的语气、神态,走路的样子、幅度……喜欢的东西,厌恶的东西……
不断和长姐秉烛夜谈,一榻同眠。
记忆,喜好,只要她想,她就一定能够挖出来。
日复一日,久而久之,她终于学得惟妙惟肖。
当那一天姐姐的贴身婢女认错了她们时,她便知道,时候已到。她装了那么久的郁郁不乐,也该到“自尽”的日子了。
她诱长姐入局,以蒙汗药迷晕她,再以烛火为剑杀了她,却让所有人都以为死的是自己。
恰巧姐夫人在军营,等到回来少说也得数月之后。
待到那时,纵然最亲近的人有所怀疑,她也能够用“妹妹”骤然离世为借口敷衍过去。苦寻多年的妹妹突然死了,谁能不难受?
性情有些细微变化,再寻常不过。
她殚精竭虑,算计到角角落落,也真的成功瞒过了天下人。
丈夫和年岁大的孩子,经年累月在军营过活。
小儿子苏彧,早早被送去了重阳谷,逢年过节才会见面。
剩下的那些丫鬟婆子,被她逐日替换,很快便都成了新人。
她自以为瞒天过海,永无后患。
直到多年后,她一个不慎,吩咐厨房做了一道寒水镇才有的吃食……她慌张极了,这等错误,怎么能犯?
是她松懈了,还是她骨子里仍然是那个狼狈不堪的粗鄙村妇?
那日丈夫正好在家,瞧见后颇有些惊讶地问了一句。
她虽当场遮掩了过去,但事后还是越想越惶惶。
如果他起疑了怎么办?如果他发现了不对怎么办?
她只能先下手为强!
她并不是有意的。
是无奈,是不得已,是没有办法。
苏老夫人瘫坐在冰冷的地上,面上忽然露出了十分痛苦的神情。
随苏家父子的死讯一道送回来的,还有一封信。
信后附了一份菜谱,皆是寒水镇当地才有的东西。
他并没有起疑。
他并没有!
他见着那道菜,只是以为她想念故去的“妹妹”了!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苏老夫人垂下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来。掌心下按到了一粒散落的佛珠,硌得人心里都疼。
她脚步虚浮地往门边走,闭门,合窗,反锁。
然后她拔下香烛,点燃帷幔、神龛、佛像还有自己……
她跪在蒲团上,阖眼微笑。
依稀间,仿佛又回到了她放火烧死姐姐的那一天。
漫天榴火红,让人欢喜,又让人害怕。
第365章 离别
小年将至,大雪飞扬。
夏柔在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长跪不起。
事发已有三日,但对她而言,仿佛一切都还是昨日般清晰。她在苏家生活了十几年,从牙牙学语,到如今长大成人,一直都是定国公府的表小姐。
因为母亲早逝,长辈们待她一直视如己出。
其中又以姨母最甚。
是以她虽然是个孤儿,但却从未吃过一日苦头。
她原以为,自己的人生定然会长长久久的快活下去。可三天前,那场大火烧毁的,远不止那两间屋舍。
她叫了十余年姨母的人,竟是她的生母。
她以为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却是可怕到令她颤栗的杀人凶手。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像她这样蠢的人?
夏柔在灵位前,俯身低头,将自己的额头紧紧贴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她是一个杀人凶手,一个胆小懦弱、可耻可恨到甚至不敢面对自己错误的杀手的孩子。
事情败露后,伪装了十数年苏老夫人的李莞放火自焚了。
没有一句认罪,没有等到众人归来。
更没有同她这个女儿解释一句话。
夏柔禁不住反反复复地想,面对这份偷窃而来的人生,难道她真是快乐的吗?她当年,该有多么穷凶极恶才能杀了自己唯一的姐姐?
夏柔想不通。
不管怎么想,都还是想不明白。
她只是觉得难受极了。
滚油炸心般的痛楚,像洪水一样吞没了她。
众人将李莞从火场里拖出来时,李莞还没有死。她望着那个该被她唤作母亲的人,木呆呆的,不知是要盼着她活下来,还是乞求阎王赶紧收了她。
但想了一天一夜,她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她瘫坐在台矶上,看着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四表哥铁青着一张脸来回踱步,满心都是话,可一句也说不出。
那瞬间,她连一声“表哥”都不知能不能唤。
天色又黑了下来。
李莞终究还是死了。
夏柔没有去见她最后一面。
她一直跪在灵位前,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名,想哭却觉眼眶干涸。
眼泪是倒灌的,一直流进心里去。
又咸又烫。
她猛地一抬头,发现苏彧不知何时已经进了门。
他就站在她边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天气阴沉沉的,他的人也阴沉沉的。不过几日工夫,他已像是瘦了一圈。面色苍白,垂眸看人的时候,眼珠子黑得幽深似井,带着两分森然鬼气。
夏柔“咚咚咚”用力磕了三个响头,忽然道:“五哥,我要离开苏家。”
苏彧没有问为什么。
有些话不必问,有些事不必谈。
他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
夏柔道:“对不起。”
苏彧神色不变:“来年秋天,记得回家一趟。”
夏柔愣了下。
苏彧口气淡淡,面色平静:“九月初六的喜酒,不能落了你。”
夏柔闻言,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泪珠子,一颗颗地从眼眶里溢出来。
回家。
这里还是她的家。
她重重低下头,眼泪汹涌,呜咽着哭了起来。
……
过了年,冬去春来,陆立展被处斩了。
定国公府也动了几回土。
阳宅,阴宅。
被当成妹妹埋了十来年,真正的苏老夫人,终于平静地躺在了丈夫的身侧。
早春二月的天,阳光渐艳。夏柔备好通关文牒离家远游,临行之际却不许人去送她。
若生没法子,只好偷偷地跟了她一路,见她行事稳妥,未见慌乱,才在目送她出城后折返归家。
此后又半月,卫麟也离开了京城。
巫蛊案后,嘉隆帝所中之毒已被暗中清除,但他的身体却并没有好起来。
太子逆谋一事,令他元气大伤。
他旧疾新病,一股脑地涌上来,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何况他已内耗多年。他终日郁郁,精神不振,病情加重,一日赛一日的萎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