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第266章

作者:意迟迟 标签: 古代言情

  他知道那半块玉坠是信物。

  他也知道他的生母并不像外界说的那般死于难产。

  若生继续道:“姑姑,您的无极,还活着。”

  云甄夫人掌中用力,将花笺揉皱成了一团,讷讷地道:“他原是那样的恨我……”

  恨到不惜用个死婴替换她的亲儿,叫她饱尝失子之痛。

  他想必是恨极了。

  恨她骗他,恨她是个细作。

  这一切,全是拓跋锋对她的报复!

  世上再没有比夺走一个母亲的孩子,更让她痛不欲生的事了。

  这是最最恶毒的报复。

  如鲠在咽,心痛如绞。

  云甄夫人用力捂住心口弓起了身子。

  若生在她身后伸长手臂环住了她的腰:“姑姑,不是的。他若只是恨你,便不会叫你生下他的孩子。”

  只有爱恨相加,才会让人做出这样的举动。

  “也许他事后便后悔了。”若生将脸贴在云甄夫人的背上,听着她的心跳声,一字字地道,“若有机会能够反悔,想必他一定会的。”

  但她生产前夕,拓跋锋就已经死了。

  他在赴死之前做下的决定,必然是憋着一口气的。

  谁敢说他临死的那瞬间就一定没有后悔过?

  若生声音轻轻的:“姑姑,拓跋燕想要见您。”

  “他想知道真相。”

  “所有的一切,前因后果,他都想知道。”

  云甄夫人无声泪下,自嘲道:“真相?真相是我害死了他的父亲。”

  “真相是他父亲为了报复我这个骗子,命人以死婴换他,令我们母子生离。”

  “这样的真相,不知岂不是更好?”

  云甄夫人潸然道:“谎言伤人,真相更伤人。”

  若生松开手走到她身前,蹲下来,仰起头望向她,神色认真地摇了摇头道:“不是的姑姑,不是的。”

  “任何事,知情总是比被人隐瞒要来得痛快。”

  “伤口化脓,不忍痛刺破挤出脓水,又怎能痊愈?”

  “他既然已经生出了想要知道真相的心,就是您不见他,他早晚也会想方设法挖出真相。”

  若生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姑姑颤抖的手:“您若实在不愿见他,我代您去。”

  云甄夫人泪如雨下,满面湿漉:“我怎会不愿见他……”

第367章 母子

  她想见他,想得几乎就要发疯。

  可是……她要凭何种身份去见他?

  母亲么?

  她明明一日也不曾做过他的母亲。她不曾喂养过他一日,也不曾照拂过他一回。他孤身一人留在东夷,顶着私生子的名头,从没有见过他的母亲。

  她怎配见他?

  云甄夫人日夜忐忑,寝食难安。她是那样得想要见他,又是那样得不敢见他。她惴惴的,全无素日半分镇定,仿佛换了一个人。

  春日的阳光日渐和煦,天上流云徐徐,惠风畅畅。

  云甄夫人这一日早早的便在园中等候着。

  她身前有一张石桌,石桌旁有两把座椅,但她一直身形笔挺地站在那眺望着远方,始终没有坐下。

  她的心高高地吊了起来,直到那个身影,一步步映入她的眼帘,才“噗通”一声沉沉下坠。

  那底下是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一颗心掉在里头,翻滚下落,很快便没了踪迹。

  巨大的欢喜像滔天大浪一样淹没了她。

  她颤栗着,几乎要站立不稳。

  不必问,不必想,只需要一眼,她就知道那缓步而来的人的确是她的孩子。

  他生得那样高,那样得英俊,脚步平缓地朝她走来,像是一个梦境。

  一个绝美、绝妙的好梦。

  云甄夫人颤抖着将手按在了椅子把手上。

  她头一次发觉,头顶上落下的春晖是这般的温暖平静。

  云甄夫人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轻轻地覆上了自己的小腹。那里头,曾有过她的希望。在漫长的孕期里,她不断地乞求,愿他健康,愿他平安……

  他可以不太聪明,也可以不太乖巧。

  但他一定要平安康泰。

  可是当她从疼痛中苏醒过来的时候,瞧见的却是一个死婴。

  灭顶的绝望,汹涌而至,她无力挣脱,只能随之沉沦。

  然而这一刻,她的希望回来了。

  他长成了一个高大又俊美的年轻人。

  云甄夫人眼眶发热,泪水扑簌滚落,像珠帘断线,又像大雨倾盆。

  她无声地痛哭着。

  千言万语拥堵在心头,临到出口,却只化作了两个字——

  “无极……”

  那是他的乳名。

  拓跋燕不觉怔了一怔。

  暖暖春晖下,他面上闪过了一丝茫然之色。

  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南婆婆会这般唤他。南婆婆是他生父拓跋锋的乳母。多年来,一直保守着秘密,她直至临终,才将他叫至床畔,低声耳语着将过往悉数告知。

  他的身世。

  他的父亲。

  他的母亲。

  ……

  南婆婆说,“无极”这个名字,是他父亲所取。

  整个东夷,如今只她一人知晓。

  她又说,你母亲必是回大胤去了。

  她用沧桑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叹息道:“你生得,真像是个大胤人……”那口气,无比的惋惜,无比的遗憾。

  他在东夷,格格不入。

  阎王索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南婆婆的声音越来越轻。

  她告诉他,他一出生,她便趁着他母亲力竭昏厥,依从他父亲的吩咐,用死婴替换了他。他的生母,连他一面也不曾见过。

  他禁不住追问南婆婆,为什么?

  可南婆婆摇摇头,叹口气,只说不知。

  她听命办事,从没有问过拓跋锋的理由。她以为那两个人是真心相爱的,所以她也觉得意外,觉得震惊。

  最后一刻,她哆哆嗦嗦地举高手,将半枚玉坠塞给了他:“是你父亲的遗物。”

  她保管多年,原该销毁,但一时不忍,念着也许有朝一日孩子长大了,会想要知道生母是谁,便留下了玉坠。

  这信物,本该瞒着他,她亦应将秘密带进灵柩里。

  可人之将死,总觉有愧。

  她当年抱走孩子,带着拓跋锋的亲笔书信将孩子送到了拓跋锋同父异母的长兄手中。那个素来叫人害怕的男人,看罢了信,接过婴孩仔细端详了许久,才终于说了一句“留下吧”。

  自那以后,世人只知东夷王多了个私生子,却不知死去的三王爷原有骨血留存。

  拓跋燕自幼处境困顿,时常受人欺凌。

  他能平安长至今时这般模样,是一路踩着荆棘爬上来的。

  他并不是个好人。

  依他之间,即便生母还在人世,恐怕也不会愿意见到自己。

  是以这一刻,他立在天光之下,望着另一头泪流满面的妇人时,心中五味杂陈,难以分辨究竟是何种情绪。

  他行至石桌之前,自如落座,面上神情平静地唤了一声“云甄夫人”。

  话音中,亦不见起伏。

  云甄夫人却还是听得一个激灵。

  她的儿子,在同她说话!

  她情难自已,又恐失态,匆匆忙忙别过脸去拭泪,一面笑道:“我竟忘了让人备些茶水点心。”一面又忍不住侧目瞥他,询问道,“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吃食?府里的厨子手艺不错……”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同平时的寡言少语模样判若两人。

  拓跋燕望着她,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他摇头道:“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