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迟迟
“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还说不得了?”连四爷追问。
若生轻描淡写道:“四叔,咱们家可不兴刨根问底。”
一旁的连三爷听到这话,也不由微微侧目看了她一眼,但到底没吭声,只继续吃他的茶等人来。
连四爷却大笑了两声,“哪个说的咱们家不兴刨根问底?”
若生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忽然问道:“姑姑为何终身未嫁?”
连四爷:“……”
若生摊手:“您说,是不是不该刨根问底?”
“……”连四爷张口结舌。
好在外头已响起了脚步声,扈秋娘已回来了。
一行七八个人,皆着了差不多的衣裳,只高矮胖瘦不尽相同。
若生看着四叔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就知道这群人是他的,于是就开始大胆地在这七八人中搜寻起了老吴来。她记不得他的具体样貌了,可身形却还记得些,瘦,很瘦,干巴巴的连两颊都凹陷了下去。
她一个个看过去,从头看到脚,仔仔细细打量着。
突然,一个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抿了抿唇,旋即指了那人扭头问连四爷:“四叔,这人叫什么名?”
“哪个?”连四爷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去,看清楚后漫不经心地道,“哦,就叫他老吴便可。”然而话音刚落,他却忽然警醒起来,问若生:“怎么,你已经挑妥了?”
老吴是他手底下最得用的一个,但人生得丑,看着丁点不讨喜,他本料想着若生选谁也不会选了老吴才是,可此刻若生第一个就指了老吴来问他,连四爷的心不觉往上提了提。
送人给她,他已是肉疼万分。
这如果送的还是最得用的,他可就连脑壳都疼了。但往往怕什么就来什么……
少女犹带稚气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只看着他道:“此番是不是不论阿九怎么挑,四叔都会应允?”
连四爷不妨她突然间不答反问,猝然间脱口而出:“那是自然!”
若生就点一点头:“好,那我就要这几个!”
她白皙纤细的手指伸得笔直,依次从左点到右,在点到老吴时停下了,“算上他,就成。”
连四爷的心猛地漏跳了下,但话已出口,想再改口反悔就来不及了。
若生眉峰微扬,道:“四叔以为如何?”
“很……很好……”连四爷咬着后槽牙,从齿缝间挤出话来,想笑,这面上的笑容却比不笑还生硬尴尬。
若生娇娇笑了两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径直走到老吴几人面前,朗声说道:“四叔已经把你们几个拨给了我,往后你们就不是四叔的人了。”言罢,她转身望向连四爷,敛衽一福,恭谨地道:“阿九多谢四叔。”
连四爷没听见谢字倒罢,这会一听进耳里,当下不痛快起来,可当着连三爷的面,又要防备若生去向云甄夫人告状,他是一不能反悔二不能发火,只能憋着气艰难点头:“不客气,这都是四叔该做的!”
“这下子就够人手了。”若生转过头去不再看他,笑吟吟念叨起来,“三叔选定的人里我再挑个三五个吧。”
说着话,她又看向了扈秋娘这会刚刚领进来的一行人,随意挑了几个出来。
三叔选的人,必是花费过心思多方考量过的,她再挑也挑不出什么名堂来,选哪个都是一样的。
若生三两下敲定,站在那同三叔道谢,眼角余光却瞥向了人群里的老吴,眸光微闪,发出了咄人的光芒。
老吴似有察觉,若有所思地朝她看了来,对视一眼却又立即低下了头去。
她身为主子,远不是他能一直盯着看的。
然而她打量起他来,却是肆无忌惮。
眼前的人同记忆中那干巴巴的恶人,并没有太大区别,一样瘦得像块风干了的腊肉。
若生看得心头一阵火起,勉强按捺下去,等到三叔跟四叔出了点苍堂后,她便看着跟前齐刷刷站了一排的人,点了老吴出来,问:“叫什么名,都会做些什么?”
第051章 用处
老吴往前站一步,弯腰点头,笑着答:“小的姓吴,没名字,因在家中行大,所以众人皆唤小的一声吴大,三姑娘大可顺着原先四爷的叫法,只叫小的为老吴就是了。”他悄悄用眼角瞄着若生,束在身前的手交握着,右手的大拇指用力抵着左手的拇指,两片指甲“咔吧,咔吧”互相抠着,“您不能做的,不该做的,却想做的,小的皆能帮您如愿。”
“这话倒是有趣!”若生挑起眉,坐在太师椅上的身子松垮下去,姿态反倒闲适自在起来,手肘撑在边上茶几上,手掌拄下巴处,“那我若是想要你死,你是死还是不死?”
老吴一愣,讪讪笑着:“三姑娘,可是在同小的说笑?”
若生“哈”了声,神情轻蔑地看着他,“你觉得我像是在说笑?”
老吴悚然一惊,在点苍堂的阴凉春意里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突然间觉得眼前的三姑娘根本不像众人口中曾传言的那般天真娇纵。他的腰杆愈发弯了下去,声音里也带上了恭敬跟小心翼翼,“主子要小的三更死,小的断不敢拖延到五更。”
若生垂着眼低低地笑,并不看他一眼。
四叔问她怎会知道他身边有一群称作青蛇的人,她避而不答,自然也是没法答。前一世,她休说像今日这般在点苍堂里见人问话,就是连家祖上究竟是做什么起家的,后来是如何发达的她都闹不大明白。四叔身边都有什么人,她亦从来不曾多加注意过。
她只知盯着个五堂妹瞧,有事没事便同她胡乱折腾。一边艳羡一边嫌恶。
直到后来,连家垮了,她爹去了,她的心思才开始渐渐收拢再收拢,眼睛亮了许多。
姑姑一不在。连家就不是她所知道的那个连家了。三叔手底下的人,一而再再而三折损,最后终于溃不成军。四叔一开始自然也是如此,可后来他倒戈相向,许多事情也就变得不一样了。那个时候,他手底下就只剩下这一伙子人。堪称心腹。
她也就是在那时才发现了“青蛇”,发现了老吴。
世上之人多重利益权势,昔年她不过案上鱼肉,老吴看她的眼神都是直勾勾的。而今她是主子,他是仆。他就连正眼看她一下都不敢放肆。生就一双势利眼,偏又是个心狠手辣无耻之辈,这样的人,即便有大用处,也不可久留。
“三姑娘。”
扈秋娘的一声轻唤,将若生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抬起头来,朝扈秋娘看去,听得她说。“姑娘,二爷派了人来问您何时回去。”
从若生的木犀苑到点苍堂还颇有一段距离,连二爷派了人过来探听消息。这会人肯定还在外头候着。若生回过神来,便道:“去回了人,就说我约莫一刻钟就回去了。”
扈秋娘应声退下。
若生就扭头去看仍旧弯腰站在自己眼前等着她说话的老吴,笑了笑,说:“罢了,我同你说笑呢。”
老吴的腰微微直了些。笑着问:“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自然是有的。”若生自椅子上站了起来,“如今有一群人正在平州办事。但始终没什么消息,所以我要你带着人在京畿好好打听打听。”她隐约记得雀奴曾经无意间提起过。她有段日子,曾在京城还是京城附近呆过。
听着只是打听什么,老吴不觉微松一口气,顶着一张干巴巴的瘦脸继续询问:“不知三姑娘想打听什么?”
若生知道他找人的本事,先留着他自然是有用,她就拣了要紧的事吩咐了下去。
老吴听完两颗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悠着,嘴上倒没敢吭声,只笑着应下,而后拍着胸脯保证,只要这人的消息曾在京畿出现过,他就一定能将蛛丝马迹给找出来。
“很好,只要你事情办得妥当,重赏必是少不了。”若生抬了抬手,袖子往下一滑,露出腕间的一只玉镯来,滴翠一般的颜色,令人不忍移开目光。
老吴咽了咽口水,转过身就去同人吩咐起来,将若生方才所言一字不落地转述了一遍。
很快,人群散去,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若生跟随侍在旁的扈秋娘。
扈秋娘是云甄夫人直接亲点了来跟着她的人。因若生不管如何究竟还是个姑娘家,年岁又不大,许多事并不方便自己去办,所以身边能有个扈秋娘这样的人跟着,是极妥帖的事。扈秋娘今年二十七,嫁过人,所以挽着妇人头。她娘在生她之前一口气生了六个哥哥,好容易养大了,要娶妻成家,等到老三娶亲时,家里就已经是一穷二白,家徒四壁。
恰巧有户人家的儿子是个痨病鬼,一天到晚的咳,咳得一帕子都是血,眼瞧着就要活不成了,就想找个人冲喜。
得是命里属火的。
小火龙一冲喜,没准就能有回天之力。
再者要个看着好生养的,一来二去这户人家就看中了扈秋娘。
她娘一气生了那么多儿子,想必她也一定是个能生儿子的。可谁知,扈秋娘前脚才被抬着进了侧门,后脚这病鬼少爷就一命呜呼了。
这下子可好,冲喜冲喜冲成了白事。
富户一家就嚷着是扈秋娘给克死的,嚷着既进了门,那就殉了吧,结成阴亲,也不叫那少爷黄泉路上走得寂寞。
说到这,扈秋娘看着若生笑了下,说她娘收了人家二百两,感恩戴德完就寻摸着给她哥哥娶妻去了。
她自嘲:“奴婢还值二百白花花的银子呢。”
若生听着,心里却渐渐地泛起酸楚来。
扈秋娘继续说,富户一家要她陪葬,命人拿了白绫勒死她,却不防她只是闭过气去了,并没有死。
半道上,装在棺材里,她迷迷糊糊醒过来,咳得震天响,喉咙里疼得像是有火在烧咿咿呀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她吓坏了,就开始拼命拍打棺材,“嘭嘭嘭”,一声又一声。
外头抬着棺材的人都听见了,以为是诈尸,这脚就再也迈不开。
几个人一对视,撂了东西撒腿就跑……
若生问:“后来呢?”
扈秋娘笑声爽朗:“夫人正巧途经那处,听见响动命人当街起开了棺材,救下了奴婢。”她感慨着,“要没有夫人,这会奴婢只怕早成一堆烂骨头了。”
若生仔细听着,突然间就明白了过来为什么姑姑会把扈秋娘送到自己身边来。
这样一个人,自然会全心全意待她。
再加上扈秋娘一直呆在外头,并不是绿蕉这些在内宅里伺候惯了的,往后若生要同外院的人打交道,有个扈秋娘在中间跑腿,再合适不过。
过了一会,若生就让绿蕉跟葡萄来见过扈秋娘,一行人出了点苍堂开始往木犀苑去。
她爹还在眼巴巴地等着她回去,也不知是为的什么事。
若生挂念着,脚下的步子就越迈越快,只花了来时一多半的光景就回去了。
一进门,她就瞧见她爹在廊下逗鸟,“说话呀,你倒是说话呀!”
站在架子上的鹦哥扑扇着翅膀飞下来,又落回去,就是不吱声。
他就骂它:“让你说话你扑我一头灰,比阿九还笨!”
“……爹!”若生无力扶额。
连二爷转头来看,见她回来了,立即笑眯眯地跑下台矶迎上前,道:“走走,我可等着你一道去看人摘槐花呢!”
若生狐疑问道:“这才刚进三月没几天,就都开了?”
“金嬷嬷说是因为天热,所以今年这花开得还比往常早许多。”他笑着回答,又念叨起来,“我前段日子就在盼着吃槐花饼,这下可就能吃着了。”
言罢,他拖着若生就走。
若生措手不及,只堪堪寻了个空隙回头吩咐了句绿蕉带扈秋娘去见吴妈妈,就被她爹给拖出了老远。
一路走,他就一路说:“要不要让厨房今儿个晚上先煮一锅槐花饭?”
若生微哂:“除了吃槐花饼跟槐花饭,您心里头就没有别的事了?”
“有啊!”连二爷拔高了音量,“我还想吃八宝珍珠丸子、翡翠虾仁、清蒸鲈鱼、炒鹌鹑、醉鲤鱼……”
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已经滔滔不绝地报出了一大桌的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