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迟迟
若生哑然,突然间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往下跳就是了!”
幸而这时,扈秋娘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桥上,朝她急声大喊起来。
若生长松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腕上一松,人已直线下坠。
恍神间,她只来得及看到苏彧的人燕子一般,微微一晃,就消失在了原地。
她平平稳稳地落了下去,只裙摆一角沾了些微水汽。
扈秋娘已从桥面上赶了下来,大步上前来上下查看她身上可曾受伤,须臾方舒了一口气:“万幸。”
可若没有苏彧出现,她这会铁定已经成了落汤鸡,还是众目睽睽之下……
若生如是想着,心神稍定,就问扈秋娘:“人呢?”
扈秋娘自然明白她问的是谁,转身往后一看,就道:“似乎在桥上。”
若生“嗯”了声,匆忙上前去。
她今日带的人里,扈秋娘同她站得最近,可要拉住她时,已是来不及。如果她落进水中,这几人也是一时间难以立即跳下河救她。扈秋娘别的都会,偏偏不会水……她跳下去,也是无用。几个随行的护卫倒不是旱鸭子,可他们几个也不敢胡乱跳下去救她起来。
若生就想起先前在段家时,苏彧还帮着自己说过话,想想这人看着讨嫌,骨子里倒也是个好人,就要上去道谢。
而且她方才发现他手上有伤,这会想起就愈发心有戚戚,惭愧起来,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补偿人家,光说两句多谢,那也不过是假大空,没准人家还不乐意听。
她就一面往站在桥头处的苏彧那走,一面让扈秋娘备钱。
扈秋娘微怔。
若生轻声说:“买药的钱。”
总得干点实事。
扈秋娘听着,面色微异。
到了桥头,若生就看到苏彧正抬手在看,他边上站着的小厮模样的少年则急得跳脚,嘴上嘟嘟囔囔说着,“您也不看看自己的伤,就这么跳下去,万一摔河里了呢?”
苏彧斜睨他一眼,“啰嗦。”
小厮愈急,却一时说不上话来。
若生就上前一步,轻声道:“多谢苏大人出手相助。”
小厮转身来看,看清楚了人,愣住了。
怎么还是同他家主子认得的?
若生就让人把钱塞给怔神中的小厮,“过意不去,也没旁的能表谢意,还请苏大人不要嫌弃,且拿着这钱买药吧。”
苏彧一直没吭声,听到这才冷眼看向她,揉着手腕,忽然微微一怔。
少女额上有细微的汗珠,双眼清澈恍若林间小鹿藏于丛中,朝自己笑着望过来一般。她在笑,笑得真好看。
良久,他淡淡“嗯”了一声,对三七道:“收下吧。”
第062章 作假
三七闻言,怔怔地伸出手接了。
与此同时,桥上岸旁围观的行人亦各自四散而去,不过片刻,桥边就只剩下寥寥几人。苏彧没有再看若生,带着人朝前方而去。
若生微松一口气,出了这么一桩事,她也不敢再随意靠着桥栏坐下,又想着人已派进赌坊去会吴亮了,鱼儿上钩不过早晚的事,遂也无心继续留下,便对扈秋娘道:“我们也先回去吧。”
既已到了平州,许多事便不急在一时。
然而回宅子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自己那日临出京城时瞧见的人,果然是苏彧,只是他怎么也这般巧来了望湖镇?她思忖着,进了门,抬头望向小径一旁的茶花,突然间脚步一滞。
她方才竟没有想起来,苏彧在刑部任职,据闻又是极厉害的人物,此番平州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凶案,上头派了他来查案,是极有可能的事。
思及此,若生面色微变。
扈秋娘就在边上看着,见状担忧地问道:“姑娘,可是先前磕碰到了何处?”
若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而后忽然转头看向她,蹙眉道:“平州的那几桩凶案,皆发生在望湖镇?”
“这……”扈秋娘顿了顿,脸色也飞快变了变,转瞬后却又换上了轻松笑意,“坊间传遍了这事,可到底发生在哪,死的又都是谁,就没多少人清楚了。”
若生眸光微闪,“就是这里吧。”
如果不是,她又怎会顿这一顿。
扈秋娘听着她渐渐肯定起来的语气,也自知露陷,便只能轻声叹口气道:“外头的人送回来的消息,的确是望湖镇。”
若生不觉吃惊:“单单只一个望湖镇。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便发生了五桩命案?”
“是啊。”扈秋娘是见过大场面的,可听说了这样的事。也不由得暗吃了一惊。
若生静默片刻,须臾方继续抬脚前行。暗忖,姑姑对她的胆色倒是十分有信心,也不怕她知道了这些事后一时害怕直接撒丫子就跑回了京城,还管劳什子历练不历练。
她慢悠悠地走回了屋子,掀了帘子入内,就看见绿蕉正在铺床。
窗子大开着,外头的风一阵阵吹进来,带着些午后的凉意。平州较京城稍冷一些。这头顶上的大太阳似乎落山得也就更早一点。若生只在窗边立了一会,就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忍不住将窗子关上了。
她离家之前,朱氏特地叮嘱过她多带两身厚一些的衣裳,可见是有用的。
时至掌灯时分,绿蕉已将最厚实的那一身取出来让她换上了。
她裹得像早春时节一般,也就懒得出门去,只让厨房那边派人送了饭菜上来,搁在炕几上用。
只几道简单的菜色盛在小碟子里,在炕桌上齐刷刷一摆。她也不必有人在边上伺候着,自己提了筷子就扒拉下去半碗饭。难得出门一趟,许是走动得多了。她胃口大开,一气用了不少。
绿蕉在边上怕她积食,又不敢明劝,便问:“姑娘,夜里要不要再备些点心?”
言下之意,眼下少用一些,待到夜里如果饿了,大可以继续用点心。
若生听得明白,就笑:“罢了。明儿个一早还得出门,夜里就不必再备吃的了。”
话音落。外头响起了一阵轻轻的叩门声,“笃笃笃——”
扈秋娘就去开门。没一会就进来说:“禀姑娘,是今日去赌坊的人回来了。”
“哦?”若生起了兴致,将筷子搁下,让人撤了碗碟,一面下来趿了鞋子往外头走,“让人去楼下候着。”
这宅子里正好有一座小楼,上下两层,不高,地方也不大,但若生觉得住得高视野开阔,心情也愉悦,就让人准备了楼上的那间屋子当卧室。至于楼下的,就用来见人办事。
只是住得高了,这风似乎也大一些。
刚刚走至廊下,扑面就打来了一阵冷得厉害的夜风,刮得人霎时就打了个激灵。
若生捂着脸侧目去看,天空上的星子明亮异常,一闪一闪,活似有人在上头盯着看一般,不觉在自己脸颊上用力揉了一把,而后松开手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楼梯上走。
然后,下楼,再进门。
里头候着的人就起身迎上来,口称“三姑娘”团团行了礼,随即兴冲冲道:“那吴亮,果真如姑娘所料的一般无二,上钩了。”
若生落座,问:“借了多少?”
“回姑娘,共计二百两。”
望湖镇毕竟只是个镇子,一出手就能借人二百两的,那就已是手头极其阔绰的人。
若生颔首,笑了笑,再问:“借据呢?”
“写了也按了手印了,那吴亮赌昏了头,根本就是看也不看便画押签字了。”
“谅他看了也白看。”若生嗤之以鼻,手一摊开,仰着白玉似的手掌冲底下站着回话的人道,“把借据拿来与我瞧瞧。”
“是。”伴随着话音,一张纸被搁到了扈秋娘的手里,而后再经由扈秋娘递交给若生。
轻飘飘的一张,几乎没有什么分量。
若生低头细细看去,吴亮的字迹倒不是她预想中的那般潦草不堪,反倒颇见功底,只四周墨迹淋漓,写时必然是极焦躁着急的。
她就慢条斯理地吩咐下去:“去磨墨。”
众人不疑有他,立即去准备了笔墨送上来。少顷墨得,她挑了支笔在砚上一蘸,不假思索地写了另外一张借据。
两张借据几乎一般无二,只先前那张上写着的是二百两。
而若生后写的这一张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借的是两千两!
扈秋娘在旁边看见,忍不住轻声询问:“姑娘,这是做什么用?”
若生道:“对个赌鬼而言,不过区区二百两,想必是不怕的,但两千两,就算他想赖,那也得仔细思量思量,左右是用来唬人的,何不多吓唬一番?”
“可上头的签名……”扈秋娘迟疑了下,就见若生突然将两张借条都上下倒了过来。
紧接着,她就在后写的借据上,按照另一张借二百两的借条上吴亮那倒着的签名摹写了一遍。
底下的人眼巴巴看着,皆一头雾水。
唯扈秋娘离得最近,看得也最明白,同时更是惊讶不已。
只见若生几笔写成,将手中滴墨的笔往笔架上一放,把两张借条重新倒了回来,上头的两个签名竟是一模一样!
扈秋娘吸口气,再次定睛看去,却是越看越觉得这两张借条上的签名分毫不差。
她讶然看向若生,怎么也没料到自家姑娘竟然还会这么一招。
底下的人到这时,也看清楚了,亦惊讶不已。
若生却只淡然道:“明儿一早就上吴亮家要债去。”
“姑娘,您也去?”扈秋娘问。
“自然是去,让绿蕉卯时便喊我起来。”
扈秋娘怔怔应是,屋子里的人也渐次退了出去。
可翌日一早,时辰还未至卯时,也不等绿蕉来唤,若生就自己先醒了。她躺在那,望着轻薄如烟的雨过天青色蝉翼纱糊在窗子上,微微失了神。雀奴的生母原是舞姬,后来虽成了吴亮的侍妾,但得宠时尚叫人轻视,不得宠又死了,那就是贱命一条不足怜惜,想好好发丧只怕是断然没有可能的事。
再加上那大妇厌憎,极有可能一张破席子就给卷去丢了。
雀奴当时太小,生母去世后,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她能记得的几乎没有,许多事都是后来她自己揣测的。
若生叹了口气,将视线从窗纱上收了回来,双手往后一撑,慢吞吞坐直了身子。
听见响动,同歇在屋里睡榻上的扈秋娘跟绿蕉也立即睁开眼,醒了来。俩人皆朝着她看来,见她已经在起身,不由都唬了一跳,忙也披衣起身。
一阵忙乱过后,若生就着碗鸡丝清粥吃了两只素馅包子,就换了鞋履准备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