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迟迟
梅姨娘怎么会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若生目光如炬看向梅姨娘,却见梅姨娘面上浮现出凄苦之色来。
她震惊,瞧这样子,梅姨娘也是疑心过的!
可她为何仍旧认定是连家的罪孽,却听从陆立展的命令?
梅姨娘一言不发,呕出一口血来。
若生盯着她面上神情,眸光倏忽一黯,紧紧皱起了眉头,她再试一句:“你送出去的信鸽,叫人射杀了。”
“你胡说……”梅姨娘声若蚊蝇,语意慢慢变得凄凉起来。
她初遇陆立展的时候,年纪尚小,还是孩子,只知自己能逃出生天,不叫裴家的百花谱落入恶人手中,终不会辜负祖父母跟父母的殷殷期盼,心中欢喜而难过。因陆立展救下了她的命,她感激不尽,听他说是父亲的故友,她也从不疑有他,喊他展叔叔,视他为父为友。
可人终究是会长大的。
随着岁月长河逐渐湮没往事,她心中的疑窦却像是枝头上的花似的,凋谢结了果,一日日变得硕大。
终于有一天,她开始回忆起自己逃出人间炼狱般的裴府时,那些她本不愿意回想的沉重往事。
她依旧深信陆立展的话,惨案的源头,便是云甄夫人的贪婪跟毒辣。
可云甄夫人是不会亲自领兵到裴家去镇压动手的,那时连家的几位爷也都还未入仕,这自然也不会是他们做下的。但当时一定有人领了嘉隆帝的命令带兵前往平州府,那领头的官员是谁?
她暗中打探过,无人知晓。
她去问陆立展,陆立展不答反问,你若是报仇,应当寻谁报?
自是云甄那毒妇!她斩钉截铁地道。
他颔首,说这样便足矣。
可足吗?
其实她心底深处一直觉得是不足的,她恨不得杀光当年所有参与过裴氏灭门惨案的所有人!
但那么多的官兵,官员,昔年选贡花的人,运送的人……她怎么有能耐一一查清楚,又一一杀掉?
所以陆立展的话也委实没有错,报仇便要冲着云甄夫人去报,报得这一仇,自己也就勉勉强强能够有脸去九泉之下见裴家人。
她将自己心底里的那点疑惑尽数压了下去,压得深深的,再不叫它出来。
她从未明说,可她也是疑心过的。
这会若生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那薄薄的一层纸,她强压下去的那些东西就都仿佛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挡也挡不住。
她惶恐、害怕、茫然失措。
他不会骗自己的……一定不会的……
他是个好人,至少对她而言,是个天底下再好不过的人……
梅姨娘通红的眼眶里终于流出了泪水来。
一滴两滴,奔流成海。
她紧紧闭上了双目,身子一软,朝着床铺倒了回去。
若生轻声说了一句:“会弹笑春风的人,是个男子,今年足十九。”
梅姨娘眼皮微掀。
她继续道:“他还有一个兄弟,小他两岁。”
梅姨娘睁开了眼。
“他二人,如今皆在连家。”若生话音淡漠,“你有几个兄弟,想必并不是多难查的事,裴家上下拢共那么几十口人,翻一遍总会找到的。”
“呵……”梅姨娘似笑了声,“你错了,我并无兄弟……”声音一顿,她闭上眼,急促地喘息了两声,没了气。
扈秋娘上前来拉若生:“人没了,姑娘莫要站在近旁,过会沾染了晦气。”
若生蹙着眉,却只淡淡说了句“人都没了,哪里还有晦气可沾”,一边上前弯腰,抓起被子盖上了梅姨娘的身子,静静看了两眼而后转身吩咐下去:“寻块地方将人葬了吧。”
时已入夏,尸体久放不得。
扈秋娘听她话音坚决,也就不再多言,让绿蕉送了她出去,自己也往另一边去。
谁知出得门去没一会,她就叫老吴给拦住了去路。
扈秋娘不虞:“什么事?”
老吴眯着眼睛:“你瞧你这做的都是什么事,打从望湖镇开始就事事都听三姑娘的,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知道什么,你倒好,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如今又是要做什么去?”
若生用着老吴,可刘家的事,暂且一个字也没有透露给他,是以他只知道若生从刘家接出来个人,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做什么就更不知道了。
扈秋娘并不待见他,闻言冷笑了下:“该叫你知道的时候,姑娘自然会吩咐。”言罢,她转身即走。
老吴被远远落在身后,瘦小的身形在夜色下显得愈发猥琐。
他冲着扈秋娘的背影“呸”了声,吸吸鼻子,扭头往亮堂处走去。
至廊下,他遥遥看见若生,不由“咦”了声。
天色已暗,扈秋娘在外走动不奇怪,怎么三姑娘也出来了?
他上前去,弯腰请安:“三姑娘怎地这会出来了?”
“哦,方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交给谁办我都不放心。”若生眉目间神色如常,“想来想去,也就交给你去办,我才能稍稍安心一些。”
老吴闻言,想着到底还是得让老子办事,心中一喜,腰就稍直了些:“不知三姑娘要办的是什么事?”
若生皱了皱眉,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来:“是极要紧的事。”
老吴见她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到点子上,不由笑了起来:“三姑娘只管吩咐小的,只要不是那上天摘星星的活,小的都能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你赶明儿打扮成我的模样,乘了马车,领几个人和我一道出门,出了巷子我往东走,你往西面去。”
老吴诧异得嘴里的话都磕绊了:“打、打扮成您的模样?”
若生上下打量他一眼:“换了衣裳,身量瞧着必是差不多,不看脸,只怕认错也是有可能的。怎么,你不愿意?”
第099章 账簿
老吴怪声笑了笑,既不应允也不回绝,只道:“三姑娘可是在同小的说笑?”
好端端的要叫他一个大老爷们扮成豆蔻年华的少女?老吴打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若生这话是当真的……
可若生焉是说笑?听得老吴这般问,她当即说:“若是说笑何时不能说,非得我这会特地来寻你说?你若是觉得不喜这事,大可以明说不愿,我总不至使人强行给你换衣梳妆。”说完,她话锋一转,“我就不信,这事还真就非你不可了。”
老吴听到这,终于醒悟过来她字字句句都再真不过,心间顿时犹豫起来。
她是主,他是仆,主子发话,做属下的哪能说什么不喜不愿。但如果应下了,这事也委实太过叫人不快。
踌躇几番,他的腰弯得更下了些,“能为姑娘办事,那是小的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小的怎会不愿!”
若生便微笑起来:“待到事成,少不得要好好赏你。”
“不敢不敢,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老吴的口气变得谄媚了起来。
像他这样的人,钱财就是最要紧的东西,有银子,脸面身份乃至心头好,都是可以毫不犹豫舍弃的。
老吴再三保证定将若生要办的事办好,而后才来问若生:“只是不知三姑娘这回要办的是什么事?”
方才说话间,他就已是想了又想,可思来想去半天,他还是丝毫也弄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事,才会需要让他扮姑娘。
他的确好奇得紧。
但若生却并不答他。只端着一脸的高深莫测徐徐道:“明日出了门,你自会知道。”
老吴“嘿嘿”笑了两声,“姑娘何必这会便告诉小的?也好叫小的多做准备。”
“我心中有数,你只管做好我吩咐你做的事就是。”若生杏目微敛,漠然说了句后,就抛下老吴转身而去。
这时,夜色已经十分深浓。站在无灯之处。当真伸手不见五指。
小宅新购,地方虽小,但胜在五脏俱全。绿蕉在外间烹了茶。送进耳房里。
若生歪在官帽椅上,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已经黑透,月亮也已经悄悄爬上了树梢头,可绿蕉劝了两句。若生也无意去歇下,只叫绿蕉去睡。明儿还得起早,这里有扈秋娘伺候着就可。但绿蕉见她不睡,自己就也不敢先行退下,又在边上沏茶倒水。侍候了一会。
约莫两刻钟过去,绿蕉有些犯起困来,望着小案上燃着的灯。眼皮直往下沉。
若生就笑:“傻子,既困了还不先去歇息。耗在这做什么,赶明儿没了精神,可怎么好!”
绿蕉揉着眉心一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她这会倒是在旁侍候着了,可明日要是没精神,又怎么照料主子?总不能叫主子反过来照顾自己……
恰巧扈秋娘打从外边进来,绿蕉就也不再犹豫,同若生告退。
若生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失笑,朝扈秋娘道:“死心眼的丫头,委实拿她没辙。”
扈秋娘知她待绿蕉宽厚,听着这口吻亲昵的话也就笑道:“姑娘待她好,她自然也是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孝敬给您。”
“罢罢,不提这个。”若生笑着摇了摇头,随后问道,“怎样了?”
扈秋娘敛了笑,正色道:“都安排妥当了。”
这说的,是梅姨娘的事。
若生略一颔首,摆手道:“你也累了一日了,先去歇上片刻吧。”
扈秋娘问:“奴婢不累,倒是姑娘您还不歇下?”
“我还有件事没办,等处理完了再歇不迟。”若生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扈秋娘微讶,而后灵机一动,忽问:“可是苏大人要来?”
之前得苏彧相助,她们才能化险为夷的事,若生并没有瞒着扈秋娘,是以这会若生一说要办事,却没有吩咐过她,扈秋娘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苏彧身上去。
若生则轻笑,道:“我托了他一件事,今儿个夜里应当就有消息了。”
扈秋娘四下里一看,语气有些踟蹰起来:“这会已是夜深人静……”
便是那将要来的不是苏彧,而是哪家的姑娘,这大半夜的坐在一块说话,也有些怪异……
“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于理不合?”若生笑得眉眼更弯,眸光熠熠。
饶是大胤风气开放,连家更是没那么讲究规矩的人家,她一个姑娘家三更半夜同外男呆在一处,也始终是于理不合,但是——
贝齿轻轻一咬唇瓣,她轻声说道:“他不同。”
苏彧可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她活了两世的人,自然是大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