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第98章

作者:意迟迟 标签: 古代言情

“太显眼了!”若生叹口气,“这种事世上只怕也就只有他俩做得出了。”

真是……张扬啊……

若生垂下手,无奈地笑了起来,拔脚朝着马车而去。

“哎哟公子,您可慢些,奴才都要跟不上了——”

此时,斜刺里突然冒出来几个人,差点撞了上来,好在若生一行闪避及时,等到众人回过神来,这伙人一溜烟又走远了。

走在最末的人作小厮打扮,喊了一路“公子您慢点”,可走在最前头的那人别说停下,就连声也没吭一下。

若生皱眉看了一眼,顿觉眼睛一疼。

红的衣裳,绿的腰带,脖子上还挂着个赤金的璎珞项圈……

这都什么打扮!

她唬了一跳,转脸去看扈秋娘,却见扈秋娘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直摇头说:“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竟还有作这幅打扮的。”

若生亦摇了摇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京城里也尽出怪人。

她敛神继续朝马车走去,刚一走到近旁,元宝就打从上头一跃跳了下来,亲昵地叫了声,“喵……”

扈秋娘奇道:“姑娘戴了幂篱,这小东西怎也能认出来?”

元宝又叫唤了两声,猛地一个纵身跳上了马车,朝车帘子里钻了进去。

而后,帘后便探出只手,将帘子微微掀开一角来。

  第123章 吃否?

里头的人也不作声,只晃了晃手,就将帘子给放下了。

“喵呜——”车帘子一角像风中的花般轻轻摇曳着,打后面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竖着两只耳朵四处找若生,爪子抠着车辕,“喵……喵呜……”声音拖得长长的,歪着个脑袋,似在问她为何还站着不动。

若生忍俊不禁,终于扬手去撩帘子,闪身进去。

元宝紧跟着也飞快窜了回去,几乎就是贴着她的脚跟在走路。

黑漆马车外重新寂静下来,扈秋娘仔细四顾了一番,退去了一旁。谁知方一过去,还未站定,就听到耳边有人在叫自己“秋娘姐”,她一愣旋即转头去看,笑开来,说:“三七你个小子可吓了我一跳!”

三七亦笑了起来,可却只是笑着并未多言。

扈秋娘见状不觉立即皱了皱眉。

这样子的三七,可瞧着有些不大对劲。

然而身着褐色衣裳,站在她眼前的少年,此刻分明又是笑着的。只是这笑容,沉静平和,远不是三七往常咋咋呼呼的模样。扈秋娘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问了句:“三七你今儿个撞邪了?”

笑得令人发毛。

褐衣少年闻言,颊边笑意不觉逐渐加深,望着自己跟前长得膀大腰圆赛过寻常男子的扈秋娘,终于还是说了实话:“秋娘姐,我是忍冬。”

扈秋娘一怔:“什么冬?”

“忍冬,药典里的那个忍冬。”

扈秋娘琢磨了下:“三七也是药,生得又像,难不成你们是兄弟?”

着褐色衣裳的少年点点头应道:“舍弟正是三七。”

扈秋娘不觉面露吃惊之色,而后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身形尚且单薄的少年。说:“你比三七的身量稍长一些。”

“是吗?”名唤忍冬的褐衣少年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说起自己的身量来,面色微赫,“已有许久不曾见他,倒不知是他生得高些还是我更高些。”

他方才亦是头回见扈秋娘,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她,但仍一眼便认了出来。

扈秋娘却是在听到他说已许久不曾见过三七时便愣了愣,既是兄弟。二人又都跟在苏彧手下。怎会已经许久不曾见过面?

然则这里头的事,也不是她该问能问的。

于是乎,她敛神微笑。只同他说些三七的事。

虽说她见过三七的次数也有限,但总算是近些日子才见过面,远比忍冬知道得多些。

忍冬便也听得津津有味,间或笑话弟弟两句。

但与此同时。言谈中的俩人,各自的视线仍都牢牢钉在那辆黑漆青幄马车上。

扈秋娘无意间发觉。心中立即便知,忍冬跟三七兄弟二人长得虽然相像,但性子只怕是截然不同,这个时候如果换了三七在这。只怕早就说说笑笑不知将正事忘到哪去了。

但她同样很快就想了起来,上回跟着苏彧去平州的人,是三七而非忍冬。

照理他是去平州查案的。理应带个更稳重些的随从才是,可偏偏就带了三七。

今儿个倒不带他。改成忍冬了。

扈秋娘在心里头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却仍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马车里的二人一猫,却仿佛置身寂寂山野,丝毫也不管外头如何了。

元宝最自得,趴在那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若生跟苏彧之间却也丝毫不见尴尬,俩人就像是相识多年的旧友一般,该坐下就自个儿坐下,该抱你的猫就抱你的猫,连话都不用多说一句。

分明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这样私下里悄悄会面,不合适得紧,但搁在他们二人身上,却莫名变得泰然起来。

若生手里还抓着把象牙玉柄的纨扇随意扇着风,问:“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如果不要紧,想法子送个信说了也就是了,并不需要面见再谈。

然而她问完后,坐在对面的人却并未吭声。

若生狐疑地抬眼去看,瞧见他正不知打哪儿拎出来个红漆的食盒来,而后慢条斯理地一层层打开来,又从角落里搬出张小小的矮几来,将东西一样样整整齐齐地摆了上去。

“这是……”

“吃食。”

若生嘴角轻轻抽了两下,这是吃的她焉能看不出来?她是闹不明白他怎地还带了一食盒吃的出来呀……

虽说将今儿个当成野游,特地带了吃食出来的人不在少数,可这人换了苏彧,她怎么就别扭得慌?

但苏彧平静的面上看不出分毫端倪来。

他至始至终都泰然自若得不像话,只在筷子摆出来后顿了顿,静默一瞬后忽然侧目看向她,微微挑眉问:“吃否?”

说话间,马车里早已是香气弥漫。

食物的鲜香、焦香……蔬果的清香……还有肉香,丝丝缕缕不停地往若生鼻子里钻。

嗅着嗅着,这嗅着香味的人不由自主地便食指大动了。

仅闻味道,这菜分明做得比明月堂里她三婶送来的厨子手艺还好。

晨起时明明用过不少吃的,若生并不大饿,但此刻闻着这香味,她不觉还是下意识说了句:“吃!”

说得格外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苏彧这时却慢慢地将眉头蹙了起来:“你就不怕我在菜中下毒?”

若生略懵,而后杏眼微眯,斜睨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一切般,悠悠然道:“你是不是只带了一副竹筷?”

“……”苏彧将视线缓缓移开去,扫了一眼矮几上摆着的菜色,将搁在上头的筷子举了起来,分出一根递给了若生,“自个儿想法子。”

他头回进重阳谷,拜师后。父亲离去,他开始跟着老头子过日子。可他师父是个什么人?天下第一的大懒人!那年他才多大?才五岁!头一顿在重阳谷里吃的饭,老头子就只给了一根筷子。为何?因为偌大的重阳谷里,想再多一双干净筷子都不能够了。老头子吃一顿扔一双,脏了也不洗,就这么搁在那发霉,绿毛能长一指头厚!

等到不得不用筷子吃饭的时候。他才磨磨蹭蹭去勉强洗一双出来。

结果他留下后。明明是俩人用饭,老头子却是死也不愿意再去多洗一双了。

偏偏他当时年幼,又刚离了父亲。心头甚慌,哪里敢同老头子说师父再给我一根筷子,心底里还只当这就是重阳谷里的规矩,老头子门下那就是专门用一根筷子吃饭的!

硬生生。就这么挨了三顿饭!

直到第二天傍晚,他终于受不住。迈着小短腿去寻了两根树枝回来,给自己削了双筷子。

等到开饭,老头子一眼就发现了他手里的筷子,再低头往自己手里一看。那边是两根,这边却只有一根,立马想也不想伸手就抢了他手里的筷子!抢了!就这么抢走了!

除却他饭碗上横着的。桌上分明还有一根在呀!

简直毫无人性!

苏彧撇了一眼自己手里仅剩的一根筷子,眸色沉了沉。没想到多年后自己竟然还有用一根筷子吃东西的时候。

若生却已经姿势优雅地举起筷子戳了一颗焦溜丸子,然后问:“下毒了吗?”

他看她一眼,也不说话,亦戳了一颗咬了口吃了。

“我逗你呢……”若生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说着“左右今儿个多的是工夫,吃了再说也不迟”,侧过身去低头朝丸子咬了一口,随后身子一僵,飞快转回身来问他,“打哪儿请的厨子?”

苏彧含笑:“怎么了?”

若生一字字道:“重金挖人!”

她活了两辈子,虽说拢共还不到二十年,但委实也不算短了,可这焦溜丸子是她迄今为止吃过味道最上乘的。

丸子嫩滑鲜香,应是掺了豆腐在其中,愈发柔滑外却也不失肉的嚼头,除此之外,肉馅里也不知还加了什么,令丸子入口后丝毫不腻,反而有阵阵清香涌出来,沿着舌尖来回打转,令人心生欢喜。外头的那层芡汁儿更是香得钻人心肺。

好厨子可遇不可求,赶明儿领回去她爹必定也高兴得很。

见苏彧不说,她忍不住道:“实在不成,借了用几日可行?”

她好吃,她爹可比她还好吃。

这样的菜,总要叫她爹也尝一尝才是。

正想得入神,她忽然听到苏彧道:“没有厨子。”

“没有厨子?”若生一惊。

“若非得说个人出来,那……厨子姓苏,在家中行五,你也是见过的……”苏彧轻飘飘丢出几句话来。

若生:“……”

“喵——”元宝舔着毛突然叫了声。

“苏大人。”良久,若生轻声喊了他一声,眼睛一瞬不瞬,定定看着眼前的人,感慨不已,“这世上只怕就没有你不擅的事了。”

眼前的人,只穿了家常的便服,料子亦不过寻常的细葛布,姿态闲适,仿佛寻常邻家少年儿郎,但他一双眼却沉静幽深,气质卓绝。

俩人离得不远,若生渐渐从弥漫着的烟火气息中,分辨出了几丝微薄的瑞脑香气,甘冽清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