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寂月皎皎
周围的一切都似蒙了尘,蒙了雾,蒙了梦境里的那层黑暗,怎么也看不清晰。
她努力将目光飘向光亮些的地方,好让自己清醒些,快些从那大白天的怪异噩梦中清醒过来。
她的眼神投向了敞开的窗户,攫住了洒满阳光的明亮,也攫住了明亮里冷冷而立的一团明黄。
等等……
明……明黄?
她猛地支起身,用力推开身上的卡那提,努力集中自己的注意力,看了过去。
凤眸泠然,浓眉紧蹙,俊秀的面庞笼着冰霜,薄薄的唇抿得如出鞘的剑。
真的是唐天霄!
见可浅媚看向他,他僵立的身体终于有了动静。
他转过脸,眸中蓦地烈焰翻滚,唇齿间一字一字,却似如冰霰般弹落:“可浅媚,给朕滚出来!”
可浅媚通体俱寒,还没来得及震惊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床榻忽然微微一动,接着“咕碌”一声,床板猛地翻滚下去,床上的两个人齐齐掉落于下方的秘道。
曹姑姑早在下面等着,急急把他们扶起,说道:“快走!孩子们做事不仔细,给盯梢上了!只不知这皇帝怎么会这么快得到消息,如今竟连京城九门都封闭了!”
她说这话时,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可浅媚脸上瞥去。
可浅媚只觉秘道里格外的冷,忙扣好衣带,抱着肩往前跑去。
卡那提却紧紧随在她身畔,揽着她的肩向曹姑姑道:“不许疑心浅媚。她不会害我!”
可浅媚鼻子一酸,握紧他的手直往外奔去。
他们奔出不远,便听秘道那头“轰隆隆”地一声,地面震动,顶部泥土簌簌而落。
曹姑姑冷笑道:“这秘道虽不长,但却是最好的匠师设的机关,刚发动一次后,如果第二次发动时没有把原来机关还原,就会引发下面所埋炸药,把第二次进入秘道之人炸个粉身碎骨!”
可浅媚不觉转过头看了一眼。
自是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到。
走在荆山秘道时,尚有他放不开她的手,小心地将她护在身后。
如今,她的手在另外一个男子手里,他则在追杀她,冒着被她的同伴害死的危险。
秘道的尽头是有石块封着,曹姑姑和另两个接应的高手合力将它搬开,却是一处小小的山洞。
踏出山洞看时,却是城中一处无名山丘,往前便是街市繁华之处,山侧则有鳞次栉比的民居。
曹姑姑道:“没办法了,先去我秘密置下的一处宅子呆几天,看能不能找到机会离开。”
几人急急往山侧奔去时,忽听一声冷笑,接着刀剑破空声迅捷扑来。
可浅媚一抬头,便见十余名唐天霄的近卫奔袭而来,将自己一行七八人拦住,未交一语,已动上了手。
曹姑姑大惊失色,急呼道:“公主,快带卡那提公子离开!”
可浅媚应一声,握紧卡那提的手,飞快抽过腰间的长鞭,尚未甩出,便听前面有人懒懒道:“浅媚,做得不错。此次若能拿下主犯,朕一定重重赏你!”
可浅媚抬头,唐天霄正慢慢自腰间抽出龙吟剑,平平地递出,指向她身后的卡那提,“来,把他交给朕。”
曹姑姑和身边的四五名从身手虽不弱,但能被选到唐天霄身边贴身保护的更不会差,此时早给缠住,根本无法脱身。急乱间闻得此言,曹姑姑已在怒叫道:“可浅媚,你枉负王爷待你一片栽培养育之情!”
“原来是信王!朕也猜着只有他能有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了!”
唐天霄浅笑,龙吟剑振振有声,光华绚烂,更衬得明黄衣袍上的金绣腾龙扬爪瞠目,尊贵得刺目。
这样的龙袍,他在后宫中都极少会穿,更别说出宫了。但他发现可浅媚出走时刚下朝堂,根本不及更衣,居然就这样穿了出来。
这样的颜色和刺绣,却连可浅媚看着也觉得陌生,甚至胆寒。
她煞白着脸,拉紧卡那提从另外一边往下逃去。
几名近卫忙来拦阻时,可浅媚一咬牙,手中长鞭甩下,却是招招凌厉,鞭鞭狠毒。
近卫多认识她,也大致晓得唐天霄震怒原因,却不敢伤着她,竟给她逼得连连后退,由着她往下冲出一段,拿长鞭在树干一甩,然后借力一荡,竟带着卡那提一起飞下了坡,滚落坡下草丛中。
方才自窗前亲眼看到那幕景象已让唐天霄怄得吐血,此时再见可浅媚如此紧张地护着“奸.夫”,更是恼得无以复加,当即喝令道:“所有人等,一律格杀勿论!若有逃开一个,你们自己提头来见!”
众近卫悚然,立刻有人飞奔过去拦截可浅媚二人,哪里还敢手下容情?
卡那提身手也不错,可惜身上有伤,行动并不灵敏,此时不得不提刀自己应战时,人已与可浅媚分开,立时给逼得芨芨可危。
诚如他自己所说,他若出事,李明瑗和李太后立时会有大麻烦。可浅媚一见他遇险,也不管袭向自己的刀剑,拼了命地赶上前去相助。
即便得了唐天霄的旨意,袭击她的近卫还是不敢真的伤到她,动作稍一迟缓,便给她逃了开去,奔往卡那提处。
她连连打翻两名近卫,正要再拉起受伤倒地的卡那提时,身畔又有寒光递过。她也不及回头看,随手一鞭狠狠甩去,却是情急之际,用上了十成力道。
熟悉的闷哼声后,她抬眼,一片明黄落入眼中。
她的手劲大,鞭子又是特制的,眼看衣衫破裂,已有一串殷红血渍慢慢在明黄的缎料上洇开。
唐天霄脸色铁青,眼睛的恨意和苦涩再也掩饰不住,化作凌厉的杀气,俱凝于龙吟剑上,径刺可浅媚前胸。
可浅媚黯然地低一低眼眸,居然没有闪避,反而垂下鞭子,由着龙吟剑的剑尖扎破衣料,扎破肌.肤……
然后,凝住。
一动不动。
看着剑下的女子,唐天霄喘息着,手有些抖。
多上一两分力,再稍进去几寸,只要几寸,这女子便再不能如此薄情寡义,将他一片真心哄尽,转眼逃个无踪无影,去和别的男人翻.云覆.雨,丢尽他的颜面。
可再进去几寸,他再也看不到她俏丽顽皮的笑容,看不到她旖旎多情的舞蹈,看不到她有事无事爬到自己怀里撒娇,和他计议着他们该生一双儿女,还是一堆儿女。
他的眼睛湿润,将剑尖移开了些,喝道:“跪下!”
可浅媚看了眼败局已定的打斗,一松手将鞭子丢在地上,屈膝跪倒,却哽咽着低低道:“皇上,一切都是浅媚的错,是浅媚没心没肝负了皇上!求皇上恕过他们,浅媚听凭处置!”
唐天霄冷笑道:“你这是没心没肝?朕看你根本狼心狗肺!朕偏不恕过他们,难道你还能不听朕处置了?”
他一低剑尖,将她的长鞭挑起,握在手中,将她的手反抓到背后,用长鞭暂作绳索将她捆住。
她的身体极柔软,手却很凉,由他紧紧缠缚着,并不挣扎。
只是在他捆缚停当后,她低低央告道:“天霄,饶了他们好不好?我求你!求你!”
她的发髻已散乱不堪,又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可她嗓音沙哑,有一滴两滴的水珠落下,滴在唐天霄的脚边青石上。
自他们相识以来,她顽皮胡闹的时候多,他总是容让她宠纵她,她找着机会反而会欺负欺负他;她性情倔强,别人待她越是狠厉,她越不肯屈服求饶。
大理寺给人打成那样,她同样针锋相对,连他都敢迁怒报复,剽悍异常。
他是皇帝,她是妃嫔。
可两人私下相处时,向来是他低头让步的时候多。
可现在,她在求他。
为那些想刺杀他的人,为那些想颠覆他的国家的人,更为那个一出宫便迫不及待行那云.雨之事的情.郎,她在求他!
看着青石上的水滴,唐天霄从未觉得哪个女人的眼泪有如此刺心。
他抬起朝靴,一脚将她踹倒,咬牙道:“你做梦!”
那边卡那提见可浅媚被擒住,不顾后背被人连砍两下,赶着奔过来,一路唤道:“浅媚!浅媚!”
可浅媚忙回头,喊道:“卡那提哥哥,快逃!快逃!”
唐天霄听不懂他们在嚷什么,只看两人用家乡语言彼此呼唤彼此相护的模样,更觉自己反成了插在这两人间的外人,登时大怒,扬剑便往卡那提刺去。
可浅媚站起身,用身体将唐天霄一撞,将他撞得剑锋一偏。
而卡那提已奔到可浅媚身畔,拖了她便往山下奔,浑不管自己到底冲不冲得出去。
可浅媚素知此人用情虽深,却有勇无谋,远非唐天霄可比,已催得无奈而绝望:“卡那提,你走呀,快走呀……”
卡那提充耳不闻。
唐天霄再一剑刺过去时,可浅媚一横心,拿了自己身体撞向剑锋。
唐天霄眸光收缩,剑锋偏开,却抬起脚来,将可浅媚狠狠一踹。
恨卿两意,故来相决绝
这一次却不像前面那一脚那样留有余地,仅仅将她踹倒了事了。
可浅媚只觉胸口一闷,身体已重重地滚落山去。
“浅媚!浅媚!”
卡那提抓她不住,慌忙奔下山去,弯腰便要再去扶她。
手尚未碰到她,胸口已是一凉。
低头看时,一截雪亮的剑尖已自胸前透出,一滴鲜红的血珠正沿着耀眼的剑锋滑落。
而他浑身的力气,也似在顷刻间被人抽得尽了,大睁着眼睛慢慢伏倒在地。
可浅媚伏在草丛里,好一会儿都眩晕着透不过气,好容易咳出一口血痰,勉强喘过气来,一抬眼,便见卡那提倒在自己跟前,溢着血沫的面庞近在咫尺。
“卡那提!”
可浅媚尖叫,猛地扑了过去,却给紧缚双手,连将他抱起查看伤势都做不到。
卡那提却还能动。
他伸出手掌,摸了摸可浅媚的脸庞,低低说了句什么,才无声地垂落下去。
而他的眼睛,依旧紧紧凝在可浅媚的脸庞,清晰地倒映着她悲恸欲绝的神情。
他该是在最后的时刻看清了她的悲伤和不舍,最后的神情便仿佛有一丝安慰,可更多的却是担忧。
这北赫男子枉有一具好皮囊,却不学无术,行事莽撞,再无法与李明瑗那样优雅超脱的男子相比。
可浅媚与他虚与委蛇,无非是因为李明瑗和李太后离不开他父亲的支持和扶助,再不曾动过半分真心。
但此时见他万般眷恋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她跪在他跟前,竟哭得气哽声塞,愧悔不已。
唐天霄的剑尖犹在滴血,久久不曾还入鞘中,鲜血的亮烈和阳光的炫目交织出腾腾欲出的杀机,却不晓得下面该刺向谁。
卓锐生恐他出事,早已赶过来,护持在身侧,此时看着伏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哭得哀哀欲绝的当今淑妃娘娘,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