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媚·恋香衾(出书版) 第99章

作者:寂月皎皎 标签: 古代言情

  人都说高处不胜寒,可若有人相偎相依,软语娇侬,再冷的冬日亦可在彼此的笑容里温暖如春。

  浅笑嫣然,明媚无双。

  浅媚,可浅媚,我已习惯,每一次转身,都有你不安分地跟在身后;不知你可曾习惯,每一次回眸,都有我递过去牵向你的手?

  渐行渐远的人中,不会包括你。

  你舍不得,便如我舍不得。

 

  唐天霄终于走到了红叶亭,却没有见着可浅媚。

  卓锐、香儿并几个宫人都在亭内外候着,神情惶然;等见到唐天霄过来,更是一脸惊慌。

  南雅意因可浅媚而逃走,他们这些随侍之人自是逃不开失责之罪。

  可刚刚养好伤回宫的卓锐也算历过大风大浪的,怎么也会这等不安?

  不等他们上前见礼,唐天霄便已问道:“淑妃呢?”

  香儿怯怯地指向前方的池水,说道:“淑妃娘娘说要散散心,一个人划了条小舟到那边赏荷去了!”

  赏荷?

  残荷虽在,败叶零落,满目萎黄,连莲蓬都被拔光了,有什么可欣赏的?

  唐天霄举目,果见衰荷掩映中,有一条小舟时隐时见,却相隔甚远,看不出上面有没有人。

  他忽然间便担忧,会不会可浅媚又用了什么金蝉脱壳之计,在众目睽睽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便对着那小舟高叫道:“浅媚!浅媚!”

  小舟一晃,已有纤纤的身影坐起,虽看不清衣饰面庞,却听得她娇媚清脆地应答他:“我在这里呢!”

  他紧绷的心弦便似松了下来,缓和了声音唤道:“这么冷的天,你跑湖里去做什么?快上来吧!”

  葭苇萧萧间,可浅媚的回答随着冷风的传送忽远忽近:“我闯祸了,不上去!要么你下来?”

  唐天霄原本满肚子的不悦,但见到可浅媚乖乖留在宫中,并无逃走之意,气已消了一半;再听她这样撒娇般的认错,已是哭笑不得。

  南雅意终究是走了,留也留不住;而庄氏早有异心,发作出来只是早晚之事。

  如今沈度已灭,宇文启和庄遥并没有太深的交情,绝不可能相助庄氏,他完全可以腾出手来慢慢对付庄家父子,最好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他这样想着,也懒得再去认真计较她做下的蠢事。

  了不得,先把她哄上了岸,回宫后再好好教训一番。

  于是,他再向她唤道:“快上来,朕不责罚你便是。”

  可浅媚却道:“我不信!等哄了我上去必会罚我。我等你睡着了再上去罢!”

  她的嗓音又脆又亮,在水面来悠悠地泊过来,清澈却娇憨,别有一番水中芙蓉般的韵致,似把萧瑟的月夜秋色都映得妩媚了。

  说完这一句她竟真的又卧了下去,瞧模样真的是打算要湖面上躲到唐天霄睡着了再悄悄回去了。

  当了许多人的面,又相隔这么远,唐天霄再无法如私底下相处般放下身段软语劝慰。可夜间水上凉意极重,若真让她在小舟上睡上半宿,指不定会冻出什么毛病来。

  他只得扭头道:“给朕备船。”

  众人见唐天霄并没有大发雷霆,料得应该真的不会责罚可浅媚,那便更不会责罚她身畔的宫人了,顿时松了口气,急急找船娘过来划舟。

  卓锐却一直迟迟疑疑,若有所思,见唐天霄迈腿欲上船,才上前谏道:“皇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皇上万乘之尊,不宜夜间游湖。”

  唐天霄怔了怔,道:“怎么?这湖下有鬼?”

  卓锐滴下汗来,忙道:“没有。微臣只是觉得,皇上当以龙体为重,小心着了凉或惊了风。”

  唐天霄道:“没事,朕把这丫头弄上岸便回宫。”

  

  唐天霄稳稳地坐了,船娘划着船,慢慢将他送到可浅媚身侧。

  冷月溶溶,烟袅寒碧。她的小舟正在残叶间轻轻起伏,纤巧娇美的身躯裹着崭新的粉色锦绣衣裙,像月夜里静静盛绽的一朵睡莲。

  不见面容,已是倾城。

  他扣着她的船弦,柔声道:“浅媚,过来,有什么事回宫再说吧!”

  可浅媚正用一方浅碧色的丝帕覆于面庞之上,闻得他说话,便抽开丝帕,向他盈盈一笑,娇嗔道:“我才不信你,一上岸,指不定又把我关黑屋子里。”

  唐天霄一阵目眩,却不是因为晕船或晕水。

  她竟妆扮得极精致,往日有些苍白的面颊和嘴唇都点了鲜艳芬芳的胭脂。

  桃子一双巧手为她梳了百合髻,虽因着她的卧姿有些松散,鬓间簪着的木芙蓉和喜鹊登梅赤金珠花俱是璀璨夺目,将柔美的面庞映衬得更是夺尽天地毓秀般极尽清灵婉媚。

  笑意乍展,如落梅惊雪,如春蕊初绽,如晨间明霞洋洋织于天际。

  “不会关你。”

  唐天霄魄动神驰,轻轻道,“只是以后再不许整这些事儿了!”

  他有些无奈,“说了多少次,让你别多事,你怎么就不肯听?”

  可浅媚长睫羽翼般一颤,黑黑的眼眸里有很淡的流光闪过,却懒懒地又将丝帕合到自己面庞,呢喃般轻轻说道:“就知道你在生气,就知道你只想哄我上岸去……”

  唐天霄有些郁闷。

  明明是这丫头犯了错,为什么又成了他在迁就她劝慰她?

  他直了直身体,扭头想吩咐船娘把船划回去,可再瞥一眼可浅媚孤零零冷凄凄卧于舟中的模样,开口时话却变了:“你先把船划回去吧,有淑妃陪着朕便可以了。”

  他一掀衣摆,小心地跨到可浅媚那条小船上。

  

  满天的星倒映在水面上,都在晃了起来,再折射到眼睛里,晃得人作呕。

  唐天霄皱眉,忙扶紧两边船舷,闭了眼睛稳了半天身形,才觉得好些,慢慢松开了手。

  不知什么时候,可浅媚脸上的丝帕滑落,露出过于黝深的黑眼睛,定定地盯着唐天霄,仿佛要透过他俊秀的面庞一直看到他的心里去。

  那眼神,似眷恋,又似绝望,似悲伤,又似有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见他睁开眼睛,那漂亮的杏眸便弯作了月牙的模样,亮晶晶的,似把此刻明月的辉彩尽数蓄到了眼底。

  却是笑得极是无邪,仿若方才那等复杂怅然的眼神只是夜幕下的幻觉。

  唐天霄竦然,忙警告她道:“别再想着作弄我,不然你这辈子别想出黑屋子!”

  “黑屋子?我什么时候出过那黑屋子?”

  可浅媚坐起身,双臂伸出,慢慢地环住他的腰,“我怎么觉得还是被你关着?只是现在关我的屋子和之前那个不太一样罢了。”

  唐天霄垂眸,“哦,你是觉得我用这皇宫把你圈住了?那你怎么不和南雅意一起走?”

  “圈住我的不是皇宫。”

  “那是什么?”

  “这里。”

  她的手指指向了他的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

  被她指住的地方便莫名地停了片刻。

  许久,唐天霄叹道:“每次闹出事来,便说这些好听的过来哄我。与其这样,你为何就不能安份些,少给我添麻烦?我答应你的事,总会做到,旁人的事,你根本不该管。”

  他顿了顿,自语般苦笑道:“不过我是不是该额手称庆?你总算还肯说些好话来哄我,没有把我都扔到脑后,去抄什么经修什么行。”

  “抄经,修行,其实有什么不好呢?”

  可浅媚望着船娘将船驶到岸边,走得不见了人影,轻轻道,“我倒宁愿你一直让我安安静静地抄经,安安静静地修行。”

  “你做梦!”

  唐天霄愠道,“才说你知趣,一转眼又胡说八道。如果我死了,你再抄经修行为我积德祈福去!”

  可浅媚随意抓过了船桨,仿若信手胡乱划着,却将那小舟越驶越远,竟滑向了残荷深处。

  她歪着头,散漫地说道:“你死的时候,我一定已经死了,怎么为你抄经祈福?哎……真不知道,是像傻子一样蒙昧地活着好,还是装着糊涂把一生所有的快乐都在几天内提前耗光好。”

  唐天霄终于觉察出了不对,皱眉道:“你说什么?”

  可浅媚浅浅地笑,不胜疲倦地叹了口气,忽仰头,在他唇上吻了一吻,说道:“唐天霄,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她的唇和这秋夜的月光一般薄而凉,是颓丧绝望觉不出一丝生机的薄凉,带着他所熟悉的湿润,沾于他的唇瓣。

  带着雾气的风卷过,卷走了那种湿润,也卷走了他唇上的温度。

  他抚向她那张绝望却浅笑着的面庞,小心地问:“浅媚,发生什么事了?”

  小舟随着夜风还在残荷间飘着,可浅媚手中的桨却没有再动,无力地倾斜于水中。

  她仰起脸,清丽的面庞和秀颀的脖颈在水色和月光薄凉的交相辉映中宛若透明。

  连她整个人都像透明了,像裹在华美衣饰下的琉璃娃娃,脆弱,无助,一击即碎。

  她的长睫翩飘,目光幽杳,却扬起唇,轻轻地笑了。

  “唐天霄,我们永远在一起,一起……死吧!”

  她的桨猛地压向船弦,小般立时倾侧。

  唐天霄还没来得及惊呼,可浅媚已经落下了水,同时借了自己落下的力道,将船舷猛地一扳。

  小舟立时倾覆,连同小舟上畏水之极的唐天霄。

  

  周身冰凉,四面俱黑,身体不受控制地直往下坠落。

  唐天霄仿佛忽然间坠入了多少年来不能忘却的噩梦,凭着怎样挣扎和惨叫,再也不能醒来。

  是唐天重吗?

  那个他曾视为亲生大哥般依赖相信的男子?

  那年深冬,十四岁的唐天重发现自己母亲的死与唐天霄母子有关,亲手将当时才十岁的小皇帝推入冰冷的河水,并对他的求救还以决绝而去的冷冷背影。

  他的手曾那样的温暖,终却赠予唐天霄人世间最阴冷的寒凉。

  那种冷,冷入骨髓;那种痛,痛入骨髓。

  又过去多少个冬夜,他都不能剔除那种被最信任的亲人推入地狱的冷与痛。

上一篇:清风卷帘海棠红

下一篇:藏玉纳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