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久
虞重锐说:“我们现在手头还算宽裕,不必这么节省。”
“之前是情势所迫,现在我慢慢好起来了,药钱也没有那么贵,总不能一直要父母大人支援。”我想起一件事来,“你不是说在沅州还有田产吗?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
“那地方有些远,怕你累着。”
“看看而已,有什么累的?我们可以骑马坐车,有河的地方就坐船。”我对他说,“以后我就是当家主母了,中馈度支,都应该归我掌管。”
他站在肩舆旁躬身笑道:“是是是,谨遵娘子吩咐。”
沅州城所辖地界东西南北各约三四十里,我以为他说的“有些远”,最多就是十几里地罢了。结果我们坐船沿江而下,坐了一个多时辰,都快到靖州边界了,两岸皆是峭壁高山,还没停下来。
“你的田亩到底在哪儿?”
“方才经过一座半边塌方裸露的石头山,在我们左手边,还记得吗?”虞重锐回答,“从那儿开始就是了。”
我没明白:“那里就是?那我们为什么不下船?”
“是从那儿开始,”他向前方指了指,“江水南岸,一直到沅靖边界。”
“全都是你的地?”我往后眺望,那座石头山已经看不见了,“这得有多少亩……多少顷?”
“不到一千,没仔细丈量过。”
我只知道京中一品官给职田十二顷,祖父为国公时,各种职田勋田、赏赐的永业田,加上家中各房叔伯兄弟的田产,总共也就百来顷而已,养活我们全家几十口人。一千顷,那真的是很大一块地啊!
太多了,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开心当上地主婆生计无忧,而是疑惑:“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地?”
“当太守利用职务之便贪的呗。”
被我瞪了一眼,他才认真回答:“刚到沅州时,这儿连续多年赤字亏空,府库里一文钱都没有。我把当地的富绅召集起来,请他们出资圈地垦荒,没人响应。我只好自己先带头,买下最南边他们不想要的一块,再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才筹到第一笔钱。”
听着……不像什么好事呀?
船一直开到靖州边界,看到山崖上矗立的界碑,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卖地都没人要了——沿江全是山,崖壁陡峭,连个下船登岸的地方都找不到,只能调转船头原路返回。
我犹不死心:“将近一千顷,不能都是山吧?总有能种的地方?”
“中间有一小片洼地,四面被群山围住,山里的村民在此耕种。”他无奈地回答,“不过他们维持生计尚且艰难,我没去收过租。”
我明白了,我们又回到和当初瑞园遥园所面临的同一个问题:地方很大,但是很穷。
大且富就不说了,小而富,可以过过滋润的小日子;小而穷,起码改造起来比较容易;最怕的就是又大又穷,不知从何下手,投入犹如无底洞。
他刚到沅州时,面临的就是这种境况。七八年过去,沅州虽比不上苏州毗陵这样的富庶之地,但和周边州郡相比,已然是仓廪富足、百姓安居。
我的夫君真了不起。他本该大展宏图、造福一方,而不是天天陪我窝在家里。
回到那座石头山地界处,我看远处低矮的丘陵山坡上有一环一环的波浪,问虞重锐:“那是什么?”
“梯田。”他回道,“沅州多山,耕地稀缺,有的山体表面土壤层厚,便可开垦为梯田。只是与平地相比,梯田更费人力,水利灌溉也是难题,受气候天灾影响更大。我走了之后,柳太守一直在督促跟进。”
柳太守就是现今的沅州太守。“他经常来找你,就是为这些事吗?”
“大多与之相关,其他杂务能推的我都推掉了。”他低下头,目光盈盈地望着我。
“看我干什么?难道我会拦着不让你去吗?”我转开去看江边的山峦,“这里的山矮一些,若能开垦成梯田,也能有些收成。对了,柳太守拿你当幕僚使,你可得收酬金啊,不能白帮他干活!”
虞重锐笑道:“娘子说得是,得问他收钱,我也要养家糊口的。”
我现在不需要他整天陪着了,在家行动自如,偶尔出门,也可以叫上常三和凤鸢陪同。他俩跟当地的三教九流都混得开,带着他们反而比虞重锐更便利。
七八月里天候无常、农时将近,虞重锐也忙了起来。有时他来不及回家吃饭,我便让凤鸢将餐饭装在食盒里,送到田间与他共食。
沅州的田野别具野趣,比城里更得我意。洛阳周边一马平川,田地阡陌纵横,规整如棋格;沅州到处都是山川溪流,平地被分割成千奇百怪的形状。我见过最漂亮的一块田,长得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左右对称,中间正好是农户居住的竹楼,宛如花蕊莲蓬。
洛阳的贫苦人家会用泥土筑墙,茅草做顶,这里的人则用竹子。竹楼底下架空,养鸡鸭牲畜,也为防潮湿雨水。有机会我要在遥园也建一个,夏天住在里头肯定凉快。我在外头瞧过了,并不复杂,只是尚未有机会到人家家里去看一看内部构造。
我跟凤鸢带着食盒坐车到江边,尚未下车就看到虞重锐站在江岸码头上,身边……咦,不是柳太守,也不是民夫农人,而是一名身穿白衣的年轻女子。
虽然素衣布服,没有钗环珠翠点缀,隔得远也看不清相貌,单看那身形侧影,便觉得姿态婀娜、气韵万千,定是个美人。
“哟,怎么是她呀。”凤鸢认得此女,嗤了一声,“不是嫁到荆州去了吗,又回来了?还穿一身白衣服,丧夫守寡啦?”
她可真是刀子嘴,对谁都不留情面。
凤鸢转过来看我,辩解道:“不是我触她霉头啊,她爹娘都死了,家里亲戚没一个是人,穿素服只能是丧夫喽?你看她,还哭,肯定是在跟少爷诉苦。”
我正想问这女子是谁,就见她放下拭泪的罗帕,往前一步抓住了虞重锐的手。
我……
凤鸢连忙按住我:“别急,别冲动,对身子不好。”
但她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虽然没有“墨金”看不到,但我还是从她暗搓搓的神情里读出她想说什么:“嘿嘿,你也有情敌了。”
第115章
那厢虞重锐立刻收回手, 跟素衣女子隔开三尺多远的距离。
我倒不担心他会在外头拈花惹草, 他要是有这花花肠子,哪还轮得着我呀。但是被别人占便宜也不行!
我问凤鸢:“你认识她?”
“当然认识。”凤鸢撇撇嘴,“她姓何,是家中独女,原本家里是做棉花生意的, 还算富裕。但爹死得早, 叔伯欺她们母女没有倚靠,把她娘也逼死了, 想吃绝户。她无家可归,正巧被少爷遇到, 少爷是太守父母官, 替她做主把家产判了回来。然后她就缠上少爷了, 非要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什么的, 真是讨厌。”
果然是好老套的剧情。虞重锐救了姑娘不肯露脸怕人家以身相许, 原来是吃一堑长一智啊。
“她家爹娘一早给她订了荆州的亲事, 家产拿回来了,那边写信来要求完婚。她厚着脸皮找上门,趁我不注意偷偷溜进少爷的卧房里,非要向他推荐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