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久
她看见我回来了,难道不心虚吗?莫非上回那两个稳婆不是她买通的,只是胡乱攀咬?还是稳婆跑了,旁人都不知道我撞破过她们行凶?
祖父嗅了一会儿鼻烟,吃了一盏茶,对小周娘子说:“这几日瑶瑶在外头受苦了,你安排她早些歇息吧,明日请大夫来给她仔细瞧瞧。”
“瑶瑶虽然不在家,院子每天都还派人打扫着,跟离家前一模一样,随时都能住。”小周娘子回道,掉头吩咐丫鬟,“络香,你送小姐回去好生安置。”
络香是小周娘子身边的大丫鬟,闻声应“是”,站到我身侧。我看见她瞟了一眼我身上衣装,心里讥道:「一身仆婢装束,穿得还不如我呢,失踪半月不见人,不会是被略卖为奴了吧?指不定让什么人糟践过了!」
贺琚一直默默跟在我和祖父身后,此时上前道:“园子里路黑,瑶妹妹住得远,我护送她回去吧。”
我回头看贺琚。从见面至今他一直这样,心里头一会儿向我伸出手,一会儿又缩回去背圣贤诫语,纠结的模样倒是和拔刀念经的邓子射别无二致。
我现在已经不会害怕这种诡异行止了,反而觉得,虞重锐说的好像有点道理。贺琚比我大五岁,如果他当真想对我行淫邪之事,应当早几年趁我年幼时就下手了吧?
有络香在场,贺琚应当不会冲动做出不当之举,而且难保我在家中还会看到遇到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贺琚起码不想害我。
我对他施礼:“多谢兄长。”
他笑得有些苦涩勉强,与络香各执了一盏灯笼,一路上果然都安然无事,送我到居处后方告辞而去。
小周娘子说我的院子跟离家前一模一样,也不尽然。譬如院子里也挂上了红灯笼,到处都是诡异刺目的红光;纭香和以前伺候我的几个嬷嬷都不见了,换了一批眼生的,人数也比从前少了很多。
纭香不安好意,不留她也罢;几个得力嬷嬷都是三婶安排的,现在三婶母女得了势,她们离我而去也很正常;至于人数减少,我现在只想清净,就怕人多,正合我意。
院子里的人自然也各有心思,左右不过是隔岸观火、好奇猜疑、嫉妒较劲那些寻常的私心,都不算太过分。
我不喜欢院子里的红光,吩咐女婢:“把这些灯笼换掉,晃得人眼晕。”
女婢问:“换什么颜色的好呢?”心中则忿忿然:「野鸡飞上金屋梁,就当自己是凤凰了!趁着大小姐不在家,把灯笼挂到我们院子里来炫耀欺人!现在大小姐回来了,谁不知道信王想娶的其实是大小姐,他们俩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看你这个野鸡如何收场!」
这些红灯笼居然是岚月让挂的,她这又是何必?我都不在家,气气我的空院子、气气院子里的仆婢也好?
我说:“就换成寻常的白纸灯笼。”
我实在累了,也提不起精神来,草草用了一些粥点便沐浴盥洗歇下了。女婢想要吹熄烛火,我叫住她:“别灭灯,四个屋角各留一盏!”
她依言留了四盏,狐疑地退下。
这里明明是我从小到大住惯的房间、睡惯的床铺,却觉得十分生疏,躺下去好半天也睡不着。才过了半个月,我已经认床了,家里的丈余宽床睡不舒坦,却怀念别人家里窄窄的小榻。
我睁眼在床上躺了许久,总觉得屋子里太空,像缺了什么似的,让人心里不安生。我想了想,从床上爬起来,把衣架旁的一座折屏拖到床前来挡着。
我满意地钻回被窝里,看着床前半透的屏风,屏风那一侧烛光摇曳,一如我每一晚睡前所见。
只是那烛火灯下,并没有人秉烛夜读。
屋子里太空,不是缺少一架遮挡的屏风,而是因为少了一个人。
我把被子蒙在头上,像蜗牛躲进壳里一样把自己蜷成一团。肚子有点隐隐胀痛,最近惊乱奔忙、受伤体虚,月信都迟了几天,恐怕快要到了。邓子射嘱咐我提前三天服药,今日走得急,我忘记拿药方了,还在虞重锐那里。
我能不能……用这个借口回去找他呀?
第51章
大清早我就被外头的喧闹声吵醒了。
昨夜我过了三更才勉强睡着, 睡得也浅, 被闹醒后又累又困, 脑袋像要炸开。我扶着头爬起来问:“出什么事了?”
无人应答,屋子里居然没有人在伺候。
我只好自己拖着疲惫的身子爬起来, 用铜盆里剩的凉水随便洗了洗脸, 换上衣裳出门去。
院子里的仆婢都在大门外头看热闹, 有个女子大声哭喊, 另有几人呼喝斥骂, 人声吵闹。
我走出院门一看, 哭喊的女子竟是纭香,披头散发,身上也穿得破旧, 被几个健壮的仆妇拖着扭打在一起,衣服都扯破了。旁边的人只是围观, 窃窃私语,没有人上去帮忙或劝架。
看到我出来,纭香大声嚎啕:“小姐, 你终于回来了,纭香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斑鸠占了喜鹊窝,还要把那喜鹊蛋一个个都推下去砸碎,心眼烂透了!现在正主儿回还,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呀!”
我对拖她的仆妇说:“你们先放开她。”
那几个仆妇面面相觑, 手里却都还揪着纭香的衣裳没松开。其中一个领头的想:「大小姐脾气软好应付, 新来的二小姐不是个善茬, 马上又要当王妃了,可不能得罪。」另外一个则看着她:「反正牵头的都是赵家二嫂,新小姐只跟她交代,赏钱也是她拿得多。我就只管跟着她行事,出了岔子往她头上一推,罚也罚不到我。」
我沉下脸盯着那领头的赵二嫂道:“几日没回来,国公府换主子了吗?连奴婢我都差遣不动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放开纭香委委屈屈地跪下说:“大小姐容禀,纭香犯了错却不甘受罚,仗着大小姐心软念旧又来僭越纠缠,奴婢等也是照规奉命办事,不然惊扰了主子们怪罪下来,最后受罚的还是我们呀!”
但她心里想的却是:「这个大小姐娇生惯养不谙人情,最好打发,不管谁做了错事,只要在她面前装装可怜,她就圣母心发作放过了,纭香不就是这么想的吗?还自己把自己头发扯散,好像我们虐待了她一样!装可怜谁不会呀,老娘长得没你柔弱,就装不过你了?」
原来她们心里是这么想我的,我不喜欢惩戒下人,他们反而觉得我软弱可欺吗?
纭香扑上来抱住我的腿哭诉:“小姐,我是被冤枉的!都是那俞岚月,趁着小姐不在家,作威作福、排除异己!我跟了小姐这么多年,我的人品如何小姐是知道的,她找不到我的错处,就污蔑我盗窃贪污,硬把我赶到厨房去干烧火粗活!她就是要把小姐身边忠心得力的人都弄走,让小姐回来之后无人可差使、孤立无援!”
她脸上哭得梨花带雨,心里却又是另一副面孔:「哪房管事的大丫鬟不会从日常用度和下面人的月俸里刮点油水?本来也是他们自愿孝敬的,大家心知肚明,算什么贪污?不过是俞岚月现在得势了,记着从前我不给她好脸色,公报私仇罢了!我真是命不好,好不容易钓着个公子哥还是个负心汉,现在只有小姐这一根救命稻草了。出去吃了一圈亏回来,总能长点记性吧,可别还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的人品如何,我还真是最近才知道的。想想我识人的眼光确实很差,身边亲近一点的人,三婶、岚月、樊增、纭香,一个个都没安好心。
我以为人人都像姑姑和长御那样至诚待人、宽柔处世,其实是我运气太好,投生做了姑姑的侄女,又遇到长御这么好的人陪我护我长大。
还有我爹爹和虞重锐。
纭香若不提宋士柯,我倒差点忘记这回事了。我弯下腰凑近她小声道:“我有一事问你,你如实回答,这回我就帮你脱身。”
纭香连连点头:“纭香对小姐一片忠心,从不欺瞒。”
我问她:“上巳节那杯酒里,你给我加了什么?”
纭香顿时睁大了眼睛:“我……我没有……”
“好,你的机会用完了。”我直起身唤仆妇,“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