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宝眷
县令居然要与养母断绝关系,宜阳镇内有儿有女的无不唾弃,有人甚至往衙门丢臭鸡蛋和烂菜叶。
守门的衙役被丢得受不了,只能狼狈的跑去请示戚书望。
“大人,百姓都往衙门里丢东西,是不是要先把大门关了挡一挡。”
“衙门开关均有规定,哪里是能随便关的,不用去理会。”
戚书望沉沉说道,看向师爷。
“今日要批改的文书在哪,为何还不呈上?”
“大人。”老师爷拱手,“从大人决定与老夫人断绝关系后,一日之间没有百姓再来报案,今日…没有文书。”
戚书望顿了顿,点头示意知道,捧起一本书看,半天也没翻一夜页。
临近午饭时,有几个衙役推搡着走进来,小心翼翼看着戚书望,其中一人壮着胆子道:“大人,我娘以死相逼不让我再在这里当差。”
已经捧着一本书坐了一早上无事可做的戚书望问为何。
那衙役犹豫了半响才道:“娘怕我在您身边做久了学坏,回去也要断绝母子关系,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一回。”
“大人,我家娘子说宁愿回家种地去,我一日不辞了这营生,家里的婆娘一日就要闹。”
又有一两个衙役附和道,戚书望目光沉沉,尚未开口时,老师爷几次暗示,让他趁着这个台阶收回成命,不孝可不是闹着玩着。
“准了。”
几个衙役灰溜溜的谢过,赶紧退开。
数个衙役一并离开,老师爷叹气,准备去拟告示招人,只不过不知能不能招到就是了。
以往午饭的时候,戚府总有小厮过来送饭,日日都是二荤二素,有汤有饭。
今日已经过了饭点还没有人来送饭,戚书望看了一会小厮平日来时的路,邀老师爷去外头下馆子。
“现在老夫可不敢与大人同行,大人要是听我一句劝,要是不想吃出个虫子泥巴,还是别下馆子。”
老师爷回家吃饭时,见县令颇为凄惨的以茶代饭,也无处可去,来时带了些家中饭菜。
“大人,老夫家吃的不比大人家中好,除茶淡饭。”
“有劳师爷。”
戚书望双手接过,落座吃饭。
“大人,三思,以往有个家可以回,三餐有人管,夜里有人等,家和万事兴,这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现在出去被人骂,三餐无着落,还有人丢鸡蛋烂菜,何苦呢。”
见人沉默,面色无改,老师爷问:
“大人依旧主意不改?”
“不改。”
太阳落山,衙门里冷冷清清,老师爷也要回去吃饭,临走时留了两个干馒头。
外头是万家灯火处处飘香,戚书望在院子洛看落日,似乎能嗅到饭菜香,衙门拐个弯就是戚府,他想:这莫不是家里的饭菜香?
肚中饥饿,戚书望旋回厅,拿出馒头,又想无水,今日走了几个衙役,剩下的回去吃饭,这衙门里已经无人烧水。
他独自去衙门烧水的小偏房,拾起灶上的火折子,搬来小板凳坐下,捆了些稻草塞静灶里。
烟熏了眼睛,怎么都不见起火苗,他叹了声。
以往做贤王的时候,不会生火也正常,跟着章无虞浪迹天涯的半年里,生火做饭洗衣刷碗样样都学会了,只不过过了几年好日子,这些手艺却又丢了。
半天火烧不起来,戚书望端着凉井水回屋泡馒头去了。
幸得是夏天,衙门凉快,戚书望将几张椅子拼好,躺着哪哪都膈得难受,半响爬起来,把老师爷平日用来枕着后腰的垫子拿来枕头,这才勉强入睡。
第27章 我待他如弟如子
次日一早,衙役在门口直打哈欠,反正今天恐怕也和昨天一样,没有百姓愿意来,也就做做样子。
有匹马儿由远到近,在衙门口停下。
衙役问:“来者是要报官?”
“我不报官,我是知府手下的,要见你们大人。”
衙役忙将人迎进,老师爷也不知知府的人为何来了,忙告诉戚书望。
来人也不废话,茶未动就说正事:
“小的是代我家大人传话来的,我家大人让戚大人凡事要多想想,莫要因为一些不值当的事丢了前程。
戚大人可知,你要与养母断绝关系之事已经传到了知府耳里,知府爱才,才让小的来告知一声,如今朝廷上下都讲究母慈子孝,大人硬要背道而驰,恐怕我家大人也保不住您,压不住悠悠众口,很快恐怕朝廷都会知道,到时候这乌纱帽也得掉。”
戚书望眉头紧锁,这五年风平浪静,虽然世间已经无人知贤王,当年他坦然去殿试,朝中那人因以前不常见他,兴许未曾想到贤王不死还敢去科考,所以有惊无险,如今再惊动朝廷,不是明智之举。
“大人,话已经说到此,想必大人心中也有数,有些事不用做得那么明显,若是真的不想认这养母,平日给点银子打发,亦或大人自个寻个住处逍遥,办法多了去了,何必自讨苦吃。”
戚书望抬手让茶,道:“承蒙知府抬爱,吃些茶果再回去复命,且告知你家大人,该如何便如何。”
来人不敢相信,“戚大人,你这是宁愿要不做官也不要这养母?”
戚书望:“是。”
“这…”带话的语塞,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话,干坐了喝了杯茶,又被老师爷送去马厩,临走时忍不住问道:“你家大人是不是跟他养母有矛盾?难道是婆媳之间相处不好?否则怎的不做官也要断绝关系?”
“我家大人尚未娶亲,与养母之间也并非有嫌隙。”
老师爷将人送上马,也是一脸的茫然,县令这一次做的事,他也着实猜不透啊。
带话的前脚刚走,新菊后脚进门,直冲到戚书望平日办公之地,焦急道:“咱们镇里的五个老寡妇,带着一伙人来骂老夫人了!”
戚府门口,章无虞站在台阶之上,身后若干奴仆,因没她的话也不敢出手。
朱寡妇领着五个寡妇,还有些许妯娌之类的,沉沉的训斥着章无虞。
“还是快些承认好,你要是没做错事,你养子为何忽然要断绝关系?”
五个寡妇里年纪最小的王寡妇道:“说不定是偷男人去了,养子发现了,这才忍受不了要断绝关系的。”
周遭百姓议论纷纷,有的赞同,道县令也不像是如此冷血的,一定是身为养母不检点,这才惹出了这么多事。
也有的不太相信,这年轻的寡妇要找男人早找了,用不着偷偷摸摸的,寡妇改嫁虽然有人笑,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看章无虞面色冷淡,站着不反驳,百姓之间倒是有人信了老寡妇话几分,如果不是被说中,那为何都被人指着鼻子骂了还不辩解。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大人来了。’
章无虞眸眼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
“怎么回事。”
戚书望瞳孔猛缩,样子有些阴沉。
新菊都快气哭了。
“就是这些人,莫名其妙跑来家中,骂老夫人偷汉子,所以大人你才不认老夫人。”
戚书望目光阴鸷,神色未曾有过的骇人。
那些骂章无虞的人无端的有些心虚,均是默默挪开目光。
朱老夫人被戚书望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怵,冷下声音道:“若不是寡妇偷汉,大人还有什么理由要坚决不认养母?”
戚书望下意识看向章无虞,又猛地转开视线。
章无虞朗声道:“书望,还不和百姓们解释,我并非偷汉,你再喊我一声娘,这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戚书望额头汗湿,表情是难以察觉的痛苦。
“难道你要让所有人都信我偷汉,所以你才不认我?让我以后都抬不起头?”
戚书望一顿,嗓音干涩道:
“我不愿。”
“那就说,我不是偷汉的寡妇。”
“你当然不是!”
戚书望厉声道。
章无虞唇齿轻启。
“那你现在喊我一声娘。”
那一个‘娘’字,在戚书望的嘴里转了又转,却像是失语般难以说出。
所有人屏息等待着。
“我,不认你作娘。”
错愕,真真实实写在章无虞脸上。
除了第一夜她失态外,之后两天戚书望的表现在她意料之内。
这个曾经是贤王的孩子性子倔强,决定的事情很难更改,唯独有个例外,那便是‘她’
戚书望不会放任她被人指责,所以她才利用了几个老寡妇,却没预料到事态在意料之内,状况之外。
“来人,将闹事者抓回去。”
戚书望朗声喝道
五个老寡妇面面相觑,她们可是宜阳县的招牌,朝廷钦点过的,有贞节牌坊的,县令就不怕引众怒?
衙役已经压住老寡妇们,章无虞不得不开口。
“慢着,几位老夫人乃是宜阳镇的福,怎能抓。”
她心中叹戚书望怎么如此莽撞,这几个老寡妇在宜阳镇内德高望重,要是真抓了,只会让民怨更甚。
“她们带着人聚众闹事,本官身为县令,当管。”
你这傻小子,我是在救你那岌岌可危的名声!你我怎么闹,百姓只当看热闹,但要真抓了寡妇,这乌纱帽是不想要了?且那五个寡妇毕竟是受她指示,也不可能让人真的被抓。
章无虞喝道:“既然你说三天之内搬走,我一日还住在戚府,一日就还是你娘,这五人不许抓!”
百姓议论纷纷。
“老夫人当真是善人,都被这么骂着还能冰释前嫌,这样的人怎么会偷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