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可正因为并不实际,才更有一种心有余悸之下的真情,让人更为动容。
他听得笑出来:“胡想什么。”抬手在她眉间一敲,好似责备,却哪里寻得出半分责备。
第107章 办案
丧仪之事便这样初步交代下去, 至于起火的缘由不必多说, 自会由宫正司去查。
这也是德妃的另一个精打细算之处了——宫正司现下正值人员调换频繁之时,连宫正女官都是姑且从太后身边“借”的人, 一时难免人心涣散。宫中局面又本就复杂,若再有人从中挑唆一二, 恐怕更难以顺利。
夏云姒心下计较着这些,倒也不妨碍在回永信宫的路上与皇帝打情骂俏。
二人来时是乘步辇的, 冬日里乘着步辇不活动总难免冷,此时又见晌午日头和暖, 便都不想再乘步辇回去, 索性在阳光下走走。
他走着走着便将她揽住, 笑着压音斥她:“都位列众妃之首了还那么任性。德妃的话你不赞同, 私下里告诉朕便是, 何必当面争执?”
她依偎在他怀里, 美眸不快地翻了下:“臣妾一时不忿冲脑, 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皇上若要臣妾面面俱到,那臣妾日后在人前就闭口不言,不说话了。”
——这事她自是要这样做、话自是要这样说,才显得她一来只一心为他所想,二来心思不深呢。
果见他笑意更深,趁着偏僻宫道上没什么人,俯首在她额上一吻:“你说你的, 朕喜欢你这样。”
她笑意甜美, 垂眸不言。长长的羽睫掩下心底的快意——旗开得胜, 这算是她与德妃第一次面对面的交手,稍胜了一筹。
自这日起,早春的天寒地冻与新年未尽的吉祥如意氛围里平添了几许暗潮汹涌。
丧仪之事定得简单,听闻太后闻讯后大恸,下旨以贵姬礼安葬齐氏,许覃西王按规矩为生母守孝。
——这道旨意,最初是以太后的口谕传遍的六宫,但最终是以圣旨发出去的。毕竟是个已遭废黜多年的先帝嫔妃,皇帝又已帝位稳固,这白来的仁孝之名不要白不要。
覃西王听得旨意后专程入宫谢了恩,接着便见覃西王正妃日复一日地往宫里跑,要么是为这从未曾谋过面的“婆婆”守灵,要么是协同六尚局操办丧仪之事。
一场丧事,一时竟也颇为隆重。
但另一边,因着夏云姒的话,嫔妃的册礼没受半分影响。礼部与六尚局一同准备着此事,吉服、赏赐、贺礼皆陆陆续续地送进宫来,宫中又多了一层热闹。
热闹之中有消息渐渐散开,说德妃原要为佳太贵姬故去之事推迟册礼,是宸妃出言进谏,众人才得以照旧册封。
消息一经传开,夏云姒便赚了一波好人缘——宫里哪有那么多真正的贤良淑德?比起被太后或皇帝夸赞孝心,晋封的好处更为实在,凭什么让她们为着一个先帝废妃推了这好处?
贤妃自是一听这些传言就知是谁散开的,舒心之余,也提醒夏云姒:“你也稳着些,莫要逼她太紧若逼成困兽之斗可就难以收拾了。”
“这我知道。”夏云姒点点头,“但她出师不利,一时大约也顾不上这几句传言了。”
至于困兽之斗,那大概早晚会有。她无法避免,只求到时能兵来将挡。
而后一转眼的工夫,就到了正月十六。到了这天,新年就算彻底地过了,皇帝与百官重新开始上朝、皇子公主们再度开始读书,许多过年要避讳的事自也不必再避。
譬如宫正司,自这日起便可开始动刑审案了。
夏云姒已身居众妃之首,要盯这样的事顺理成章,不必藏着掖着。她便索性大大方方地让小禄子一日两趟地往宫正司跑。过了四日,小禄子就在再度回来回话时,将担着宫正之职的蒋氏一并“请”了回来。
彼时夏云姒正倚坐在罗汉床上读书,怀里揣着手炉、手边放着暖茶,惬意舒适。
乍闻外面似有争吵,她不由蹙眉,侧耳倾听,便闻蒋氏压音不快:“你这让我怎么回娘娘?我不去,你快让我回去办差!”
接着又是小禄子赔笑的声响:“姑姑您放心,小的敢请您来,准不能让您平白受委屈。您有什么难处,一五一十地同宸妃娘娘说了便是,我们娘娘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再说还得看着太后的面子不是?您慌什么。”
可见,蒋氏这是被小禄子“逼”来的。
夏云姒抿笑,搁下书就向外走去。冬日里为了挡风,门上都挂着厚厚的棉制帘子、帘子最下头镶着玉条压分量,她伸手一揭帘,玉条碰在门框上,咚地一声轻响。
外殿里旋即一静,正推推搡搡的二人回过头,忙都躬身见礼:“娘娘。”
“蒋姑姑来了?”夏云姒和善地微笑着,看一看她,睇了眼寝殿,“外头冷,姑姑进来喝口热茶。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蒋氏也是在宫中待了多年的人精,一听这话自知她已听到了他们方才的争执。便不好推却,只得硬着头皮与她进了殿去。
夏云姒亲亲热热地拉她一并去罗汉床边落座,温柔得就像友邻家的女儿。待得莺时上了茶退出去,她才和和气气地开口问正事:“适才听小禄子说什么‘难处’?姑姑您遇了什么事,与本宫说来便是。说到底这苦差事是本宫安给姑姑的,还碍得姑姑一时不得在太后跟前侍奉,本宫心里原也过意不去。”
“娘娘别这么说。”蒋氏倒没起来,却也忙躬了躬身。短暂的停顿之间,她心思百转千回,最终觉得……说便说了罢!
她能瞧出宸妃突然在宫中这样大动干戈必是与谁咬了起来,她想躲着,可她更得把差事办好。
就拿眼前佳太贵姬这事来说,打马虎眼是不成的。搁在宫里,这事关乎佳太贵姬的旧主,也就是太后;往宫外说,佳太贵姬的儿子覃西王也在等着。
必须得有个交代。
蒋氏便直截了当地说了难处——说来也不复杂,就是宫正司那一帮人“不服管”。
当然,这“不服管”不是明着的。明面上他们个个都对蒋氏毕恭毕敬,但暗地里不好好办事,案子审不出进度,让她既清楚底细又说不出他们什么。
蒋氏苦笑:“其实奴婢也知道,并不是真的审不出,也说不上是真的‘不服管’,只是想给奴婢个下马威,想着若奴婢走了,他们从前的宫正或许便能回来,再不行从当下的宫正司高位女官中提拔个人当宫正,对她们而言也是‘自己人’。”
夏云姒冷声而笑:“他们倒打得一手好算盘。姑姑不必理会,自己立稳便是,这起子不服管教的人,过些日子便可尽数打发出去。”
铁腕无情地打发出去一批、再罚几个领头的,事情就能压住了。先前六尚局里都是这么办的,虽乱上一阵在所难免,但总归长痛不如短痛。
蒋氏听言,便多了几分底气:“有了娘娘这句话,奴婢便知该怎么办了。”
夏云姒颔首:“本宫与贤妃此番这样大动干戈,便就是要将宫里都清一清,断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这些人轻易过去,姑姑也不必迁就他们。”
话音一落,却听外头响起小禄子的声音:“娘娘……玉美人求见。”
声音里透着犹豫,显然不太自在。
夏云姒蹙眉。含玉这时候来她这里小坐没什么,但小禄子自当告诉含玉她眼下正在见人。以含玉的性子,也该是就识趣地走了,眼下听来却不是。
果然不及她问,就见含玉已绕过屏风进了殿来,朝她一福:“娘娘万安。”
“坐吧。”夏云姒不由多打量了她两眼,小禄子进来为她添了张绣墩便又退出去,含玉落座,沉了一沉:“蒋姑姑治不了这些人,臣妾可以一试。”
夏云姒一怔,旋即道:“不必,新的宫女宦官已经……”
“宫女是从民间新选的,宦官是从行宫调来的,都还学着规矩呢。”含玉欠身,“臣妾知道六尚局先前都是这样办的,但眼下不同,娘娘等得,这案子等不得,还是尽快有个结果为好。”
蒋氏带着几分新奇看着这位出身低微的玉美人:“美人娘子有何妙计?”
“妙计倒算不上。”含玉淡然笑笑,抬头回看向她,“只是姑姑长年在太后跟前侍奉,宫中许多整治人的法子姑姑难免不知,我却知道。”
她何止知道,她自己经历过许多。
在那些皇帝、皇后与风光无限的主为嫔妃们瞧不见的地方,腌臜的手段多着呢。
这些地方大多差事繁重,又都是脏活重活,宫人们也往往比近前侍奉的这些得脸宫人彪悍一些,偷奸耍滑的、意欲反抗的,都屡见不鲜。
可活计那么多,掌事宫人哪会有耐心好好讲道理又或和你拖着耗着?最常见的手段莫过于打你一顿把你打服。
被打得皮实了、打不服了,也不要紧,更狠的法子也还有许多。你想得到的地方打了没用,还有你想不到的地方可以打呢。
于是这天傍晚,含玉便与蒋氏一道回了宫正司,夏云姒着小禄子跟着同去,过了约莫两刻工夫,小禄子独自入殿禀话说:“玉美人回去歇着了。刚才在宫正司……她们没让下奴进去,只传了百十号宫女一并进了正厅,拴上了门。下奴不知道玉美人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只听里头惨叫与求饶声震天。”
“出来的倒也快,一个个都噤若寒蝉的模样。还有一个……是被两个人架着出来的,眼睛都没神儿了,丢了魂魄似的。”
“下奴从前见过她,叫阿雀。脾气硬得很,领头跟蒋姑姑对着干。”
翌日一早,小禄子又再度进来回话说,阿雀死了。
说是趁着夜色一头栽进了太液池里。近来天气半暖半寒,太液池的冰没完全消融,但化出了些冰窟窿,人掉下去连捞都不好捞,找着时自是已经没了气。
含玉是与他一道来的,他禀着话,含玉就一语不发地跪在夏云姒跟前。
夏云姒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朝小禄子摆手:“失足落水也是个可怜人,你带人置口棺材将她好生葬了吧,再送些钱去她家里。”
小禄子应了声诺,躬身退去。含玉肩头一松,夏云姒等到小禄子退出殿外,伸手扶了她:“起来吧,这事跟你没关系。”
含玉到底是替她办事,她若连这点事都不能替她遮过去,也不配和德妃一较高下了。
她只是不免好奇:“为何突然这样豁得出去?”
含玉平日里可是不爱惹是生非的,她也由得含玉安然避事。
第108章 抢先
含玉默然半晌, 轻道:“娘娘刚位晋宸妃, 就遇上这样的事,臣妾只怕不只是意外那么简单。”
夏云姒沉默以对, 暂未与她多说什么,只等她说下去。
含玉顿了顿,便又说:“娘娘待臣妾好, 臣妾一直知道, 眼下如何能坐视不理?”
继而吁了口气:“况且娘娘若出了事, 对臣妾也实在没有好处。”
她想了许多日,觉得宫中斗争并不稀奇, 但若此次的事也是一争,那能直接道冷宫放火烧死的人, 绝不是等闲之辈。
不是等闲,宸妃便也未必胜券在握。那若一旦出了差错,宸妃难以脱身,她只会更没好日子过。
——阖宫都知道她是宸妃一手提拔上来的。她不够聪明也不够貌美, 论才学更比不过那些世家出身的宫嫔,若没有宸妃, 宫里早已没人记得她。
眼下她却有幸成为在圣驾面前露脸都不少的一个, 这全拜宸妃关照。
宸妃一旦出了什么岔子,背后恨着宸妃的人必会乐得将她一起踩死。
再者,得了别人的好处就要懂得报恩, 放在哪里都是这样的道理。
“臣妾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恰好遇上一点自己能出力的地方, 也就出份力吧。”她说。
夏云姒有些动容,攥住她的手一叹:“我承姐姐的情了。”说着又不免好奇,“可姐姐……究竟是做了什么,让那阿雀没了?”
含玉却苦笑:“娘娘别问,只当她真是失足落水便是。若是娘娘兜不住了,就将臣妾推出去。”
她昔年受过的苦,她一点都不想多让人知道,尤其是亲近之人。
那些痛苦的、残忍的记忆像是无法痊愈的伤口,时时在那里可以习惯、可以不觉得疼,但一次次去说就像将伤口一次次撕开,令人喘不过气。
所以让它烂在肚子里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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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蒋氏又来回话,说玉美人整治有房,宫正司里的宫女们都被镇住,已乖顺了下来。
夏云姒自然仍在好奇含玉的手段,但含玉既不肯说,她便也没再追问蒋氏,由着这事过去,这于含玉而言大约是比皇帝偶尔临幸更要紧的一份关照。
宫女们乖顺下来,宦官们也闹不起什么水花,原本拧成的一股绳就此散开,先前领头闹事的一个个刺儿头更反倒担心起了若旁人都好生当差唯自己惹事,自己是不是就会头一个被打发出去。
是以案子便好办了,冷宫的宫人们被盘查了几日、烧毁的宫殿也被细细勘察,很快,两本奏章被一道呈进了紫宸殿。
当时夏云姒恰在紫宸殿中伴驾,蒋氏宝相庄严地将折子呈到御案上,边往后退边与她视线一触。她转而垂眸,檀口轻启:“皇上政务繁忙,看这些东西也颇费工夫。事情是怎么回事,姑姑简单说说吧。”
那两本奏章她其实尽已看过,但觉得让蒋氏亲口禀来更好。
奏章到底是正经东西,写起来只能是公事公办的措辞与口吻,不及面对面的说话可自然而然地带着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