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宫阙 第48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古代言情

  夜色之下,满头珠翠与绫罗绸缎都被覆上一层暗沉的色泽,紫宸殿里透出的暖黄光晕好似也显得比平日更深沉些,合着秋风,一股肃杀。

  再往前行,那边便也发觉有人过来,许多位都偏过头来,分辨此时才姗姗来迟的是谁。

  很快,许昭仪携着周妙上前迎她:“你也来了。”许昭仪握住她的手,周妙小声道:“姐姐既身体不适,何故还过来?瞧这阵仗是一来就不好走了,还不如借着由头躲着。”

  夏云姒听来只觉讽刺又畅快。

  ——这许多人都候在外面,瞧着是人人都关心圣体,其实不止有多少人觉得这是苦熬,只是为了恩宠、为了前程不得不守在这里罢了。

  她轻声哀叹:“这么大的事,我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

  许昭仪点点头,三人便一道又折回了殿门前。夏云姒仍是提着食盒来的,就上前与殿门口的宦官说话:“公公,我给皇上备了两道他素日爱吃的点心,不知方不方便……”

  那宦官即刻躬身:“方便,方便。皇上今儿个上午喝了您做的汤,赞不绝口。我师父特意留了话,说若是窈姬娘子来,就赶紧请进去。”

  说罢退开半步,一推殿门,恭请夏云姒入殿。

  这轻微的响动一传过来,原正各自怔神的嫔妃们自都难免往这边看,看到的便是她头也不回的入殿背影。

  那素日刻薄的胡徽娥又冷笑起来:“哟……啧啧啧啧,真是不一样啊,皇上心尖儿上的四妹妹,咱们就是比不得。”

  周妙淡眼睇着她,冷言冷语地驳回去:“胡姐姐自然比不得。佳惠皇后母仪天下贤惠端庄,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您这样的妹妹的?”

  殿门关合,将外面这些声响都隔绝了个干净。

  夏云姒身边的宫人连带含玉一起都被挡在了外头,食盒也已被宦官提走,要先验上一番再搁到托盘里端进去。

  她就平平静静地独自先去了寝殿,一抬眸,就见太后坐在床头唉声叹气。

  立在太后身侧的樊应德躬一躬身:“窈姬娘子来了。”

  太后看过来,靠在软枕上的皇帝也看过来,旋是一笑:“晚上这么冷,你还过来?”说罢就是接连不断的一阵咳嗽。

  夏云姒疾走了两步,先上前向太后问了安,太后抬抬手让她免了礼,她才又往前走了两步。

  看看皇帝发白的面色,她黛眉锁起,望向太后,又是担忧又是心惊:“臣妾听闻宫中传言,说是……说是中毒?可是真的?”

  太后唉声长叹:“是真的。”

  贺玄时朝她招了下手:“坐。”

  夏云姒坐到床边,将他的手握住。不出所料,他的手与她近来一样的冷。她又一路持着手炉行来,更觉他的手冷得可怕。

  她便将手炉塞进了他手里:“怎么这么冷……皇上暖一暖。”

  樊应德忽地伸手:“窈姬娘子。”瞧着显是要拿这手炉。

  夏云姒蹙眉看他:“怎么?”

  樊应德赔笑,耐心地同她解释:“娘子别多心,实在是此事出得突然。我们御前的人又一贯小心谨慎,实在不知这毒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下进来的。所以在查明之前只得用些蠢笨法子,将皇上能接触到的东西一应查过……不止是您这香炉,这殿中就连一桌一椅、一草一木,今儿都是验过了的。”

  夏云姒犹自轻皱着眉,小声嗫嚅:“这话说的,我还能害皇上不成?”手上倒已将手炉递了过去,并无半分犹豫。

  樊应德转手将手炉交给身边的小宦官撤下去,贺玄时看出她面色不快,笑着从床头的六格碟里拣了颗果脯出来喂她:“走个过场罢了,别生气。”

  夏云姒吃了果脯,勉强笑笑:“臣妾不气。”说着又一叹,“只是用这样的‘蠢笨法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查出端倪,若那毒还在下着……”她看看太后,“难不成皇上就一直这般受着?”

  太后一筹莫展地摇头:“可当下也没有旁的法子。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实在防无可防。”

  夏云姒黯淡点头,抬眼见宦官将她带来的点心验过送了来,又微微而笑:“臣妾做了两道点心来,太后也吃些吧,别为皇上忧心太过,倒将自己也累病了。”

  太后怅然点头:“也好。”

  宦官会意,这就将糕点先端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挑了块枣泥山药糕来吃,大半日都没吃东西,这样甜而不腻的点心倒正和胃口。

  然刚吃完一小块,便见又一宦官进了殿来,行色匆匆,脚下都是乱的。

  夏云姒静静看去,他手里正捧着那只手炉,行上前来跪地,面如土色:“太后、皇上……”

  二人皆一怔,樊应德亦显觉意外,忙将那手炉接来,顿时也面色大变:“皇上……”

  夏云姒自知他们看到了什么。

  手炉中四块炭切开,有三块是寻常的黑色,一块里会流出水银来。

  这与她库中有问题的水银大抵是对得上的。

  至于先前的手炉中那颗颗皆有水银的炭,既已燃作灰烬、水银也蒸发殆尽,又还有谁会知道呢?

  幕后之人若觉自己死得冤,就到阴曹地府里找阎王诉这冤情去吧!

  她心下渐渐扬起快意,面上却只显出惑色,不明就里地也凑上前去查看。

  定睛一瞧,她愕然窒息,好生懵了片刻才惶恐跪地:“皇上,这断不是臣妾拿来的炭!”

  那验炭的小宦官一听,连忙磕头:“下奴可不敢调换这样的东西。这就是方才撤出去的炉子与炭,下奴只管切开查验罢了!”

  皇帝与太后皆怔了怔。

  接着,太后犹疑不定地看向她:“阿姒?”

  “臣妾岂会弑君!”夏云姒大显出慌张。

  毕竟是这样大的事,此刻过于冷静反令人怀疑,倒不如惊慌失措。

  她便连磕巴都打了起来:“臣妾……臣妾自己是一路用着这手炉过来的、亦是这几块炭,如是在其中下毒,岂不是连自己也逃不过!”

  太后自也不觉是她所为,可更没可能是御前宫人陷害于她。

  物证就在眼前,太后略作忖度,便是一叹:“去传宫正女官来。”

  樊应德微僵,夏云姒的面色唰然惨白,顷刻间带了哭腔:“太后,臣妾是秉承姐姐遗愿入的宫,夏家更世代尽忠绝不可能行此谋逆之事!”

  “好了。”皇帝忽开口,声音淡泊却有力度。

  他思索着看向太后:“阿姒近来身子一直不适,太医开方调养也未有成效。儿子现下细想……倒与儿子的症状颇为相似。”

  说着,目光转向夏云姒:“你的病,太医可知是和缘由了么?”

  夏云姒微懵:“不知……只说是臣妾体虚。”蹙眉想了想,又轻吸凉气,“当中倒也提过,脉象似中毒之象,只是说得含糊不清,臣妾又命身边的人细细查验过各处,未见有异,太医便也否了这个念头。”

  皇帝接着问:“可查过炭了么?”

  “炭……”夏云姒身子一软,目光空洞地望着那只手炉,跪坐在地,“……臣妾倒不曾想过。”

  皇帝目光微凛,只一睇樊应德,樊应德便会意,领着人浩浩荡荡地离了殿。

第53章 详查

  阖宫彻夜无眠。

  夏云姒置身紫宸殿中, 都觉这安静舒适里透出一股别样的肃杀来。稍稍闭一闭眼, 脑海中浮现的便是朝露轩中现下该有的紧张与混乱。

  虽是自问打点好了一切,她心中也终究难以安稳——这样的事, 谁说的好呢?一旦有一个人实在慌了阵脚说漏了嘴,便是灭顶之灾。

  安排得再周全,此时也难有底气说自己有十二分的把握。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自然畅快, 可在赢之前,真是无一刻能不冒冷汗。

  如果败了, 万一败了……

  她心下淡淡地想着,那就把一切罪责揽下来,让他杀了她就是了。

  至于夏家,或许也难免要被问罪一二, 可看在姐姐的份上,他终不会追究太多。

  他对姐姐的心虽然在她看来假得可笑,可既然连他自己都骗了过去,那倒关键时刻也总归还是有用的吧。

  夏云姒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 甚至连跪地谢罪的画面都已设想了百十来遍。

  她站在窗前, 窗子明明紧阖着,却连从缝隙里渗出的那一丁点儿寒气都那么明显,让她觉得寒冷刺骨。

  别慌, 值得。她一遍遍地对自己说。

  能咬下昭妃, 这险便值得一冒。

  这根刺, 已在她心头扎了六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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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在临近子时的时候回了长乐宫歇息, 贺玄时又喝了一次解毒的药, 见夏云姒久久站在窗前不言,唤了她一声:“阿姒。”

  她回过头,没精打采地回到床边去坐下,他宽慰她说:“朕知你不会害朕,不会让人冤了你。”

  “臣妾知道。”她点点头,愁绪却更甚,“臣妾只是想,此事大约只是一两个糊涂人所为,这般审来,却不知要有多少人无辜受刑。其中许多又是服侍了臣妾已久的,臣妾心里难过。”

  他微微凝神,也一叹:“宫正司有分寸。”顿了顿,又道,“无辜之人若受了委屈,朕事后也会替你赏东西下去,加以安抚。”

  她抿笑,道了声谢。又坐得更近一些,俯身伏向他的胸口:“总归查明便好。臣妾现下想想真是后怕……若不是有今日这一道,恐怕臣妾哪日不明不白地就没了性命。”

  话音落处,他气息一滞。

  这样的话自然会引得他想起,若没能今日偶然查明,他怕是也要哪天就不明不白没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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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殿外,莺时已先一刻被御前的人叫走了。含玉静静等着,果然,两位嬷嬷到底出现在了她面前,欠了欠身:“玉采女,请随奴婢们来一趟。”

  含玉不多言,颔颔首,却闻几步外胡徽娥声音刺耳:“啧,真是可怜人。窈姬弑君之罪,身边人怕是也活不了几个了。”说着摇一摇头,朝她一笑,“你且放心去。既有封位便是姐妹一场,日后我们自会为你烧纸。”

  胡徽娥这性子宫中许多人都不喜,在场许多嫔妃听言都淡然不理。但也有些性子轻薄的发出扑哧笑音,含玉将一切都充耳不闻,一语不发地跟着两位嬷嬷走。

  两位嬷嬷将她带进了殿后的一间空屋之中,阖上门,宝相庄严道:“兹事体大,奴婢们要按规矩盘问,委屈娘子了。”

  这阵势含玉一瞧便懂了。朝露轩里大概已经动了刑,就连莺时今夜也要难熬。至于她,到底是皇帝的人,不论皇帝在不在意,宫里也要给她留几分面子,不能让她跟宫人们一起受审。

  好在,她也不是那般没见过世面的人,论年纪比夏云姒还年长几岁,更有几年光阴恰就落在了一位厉害的嬷嬷手里。

  是以含玉也不慌,眼瞧着嬷嬷取了戒尺来,不必她开口,就自己扶向了强。

  那嬷嬷看得一乐:“想不到玉采女懂得倒多。”说着便伸手摸向含玉的裙带。

  含玉闭上眼睛。

  她得扛住,不能让娘子的一盘好棋折在自己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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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明时分,樊应德便回了紫宸殿。夏云姒正自顾自地坐在案边用早膳,皇帝当下的症状比她更明显些,没什么胃口,仍躺在床上缓着。

  樊应德行到床前一叩首:“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