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宫阙 第52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古代言情

  那日夏云姒恰好病情有些反复,清晨时就头重脚轻,到了晌午也不见好,只得让人先将贺礼送去,自己闷在朝露轩中养病。

  顺妃不放心她,明明忙碌着宴席,还是专门抽身来看了看。见她面色惨白,不禁一味地叹气:“这都多少时日了,怎么还这样反反复复的?毒究竟解是没解?”

  “太医说中毒的症状好多了。只是这些日子本就虚着,又逢寒冬,容易生病。”莺时在旁边回了话,顺妃又叹了一声,只得叮嘱她好好歇息。

  待得送走顺妃,夏云姒便睡了漫长的一觉,醒来时天已全黑,精神倒不合时宜地好了。

  她让人传了膳,直接端进屋来,放到罗汉床的榻桌上用。

  不多时,宁汣的百日宴也散了,这日太后兴致不错,几个高位嫔妃就在宴席散后一并陪她回长乐宫。庆玉宫这边便只有周妙与含玉一同回来,知道夏云姒身体不适,自要来看她。

  周妙边进门边笑:“姐姐今儿没去,错过了好几场乐子。”

  夏云姒正喝着汤,听言抬头,一哂:“这么晚了还过来?快坐。”

  周妙便坐去了罗汉床另一侧,莺时又添了张绣墩来给含玉。夏云姒的目光在她二人间一荡,见她们都一副含笑的模样,不禁好奇:“怎么了?宫中宴席千篇一律,你们今儿还能玩出花儿来不成?”

  周妙摇摇头:“我和玉姐姐是没那个本事,光顾着看旁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她有意卖关子,夏云姒也乐得听听这些趣事,一时也没了心情喝汤,放下碗催她:“快说来听听,别吊我胃口。”

  周妙便掰着指头数了起来:“开了席,歌舞一起,便又见了剑舞。此番剑舞却非群舞,只一人舞剑而已,脸上蒙着纱,舞罢将纱揭下,才见原是唐美人。”

  “酒过三巡,行了酒令。众人旗鼓相当,唯一人文思绝佳、篇篇精彩,姐姐可猜猜是谁?”

  夏云姒想想:“宫里当属沐才人文采最好,只是生性清高不愿将文采示人,唯行酒令轮到时不得不显露才华……自当是她了?”

  “偏还就不是她!”周妙嗤声而笑,“是仪贵姬。也不知花了多少工夫去学这个,又或索性着人来为她写了几篇一一备下,才有如今独占鳌头。”

  “这还没完呢。”含玉接了话去,“久不得圣意方婕妤从一开始便侍奉在太后身侧,体贴温婉,倒哄得太后开心得很,连皇上也不得不赞她。”

  这可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其实漫说这位方婕妤,就是唐兰芝许多人也已不太记得了。

  宫里就是这样。如花美人开时自然娇艳惹人怜,可一旦凋落便悄无声息,再无人会多看一眼。

  只不过现下看来,已经凋了的花也是不甘心的,总想再开一开。

  “也不知怎么就突然都动了这个筋。”含玉含着浅笑,思量着道,“我在宫中的年头不短了,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争奇斗艳。皇上兴致倒高,太后看着也高兴。”

  “这不稀奇。”夏云姒抿唇,“从前贵妃也好、昭妃也罢,都是既掌权又要宠的,谁敢与她们争宠难免要日子不好过。如今贵妃没了、昭妃也被废为庶人,掌权的顺妃娘娘无心争宠,恰好让底下有了一争高下的机会,自是人人都想翻出些花来。至于皇上和太后……”

  她笑看含玉:“——若你是女皇,看着阖宫美男子为博你一笑使尽浑身解数,你欢不欢喜?若你是太后,瞧着儿媳们又才貌双全又体贴孝顺,你高不高兴?”

  含玉扑哧一声:“快别说了!”

  周妙也听得笑了一阵,屏住后又抬起眼,愈发神秘兮兮:“那姐姐猜猜,今儿个皇上翻了谁的牌子?”

  夏云姒想到剑舞之事,问她:“唐兰芝么?”

  周妙摇头:“没有,这些各显神通的皇上一个都没翻——他翻了宋充华的牌子。”

  “宋充华?”夏云姒微微讶然。

  这便是那位曾被贵妃昭妃推出来挡箭的了。姐姐保了她一命,可她形同被废,在宫中苦熬了多年。

  此番昭妃之事败露她才得以沉冤昭雪,皇帝便复了她从四品姬的位子,后又以太后的名义下旨晋她为从三品充华,以示安抚。

  不过这足足六年,她过得显然不好,这些日子她都只在自己宫中将养着,谁也不肯见。

  今日,该是她第一次再度露脸。

第57章 交心

  过几日再去向顺妃问安时,夏云姒见到了充华宋氏。

  在如今的一众嫔妃中她位份算高的了, 上面只有顺妃与许昭仪两人, 往下低一品的贵姬倒有好几位。

  可她一朝间到了这样的高位上, 倒也并不张扬,瞧着性子淡淡的, 衣着也朴素, 发髻上甚至寻不到几样金饰,以银簪银钗居多。

  问安时先前与苏氏交好的几位嫔妃见了她多有些尴尬,她也只做不理,静静听着顺妃的话。

  顺妃一如既往地笑意端庄, 温声与她说:“从前的贵妃周氏、昭妃苏氏心思险恶,让你受了委屈。如今得以沉冤昭雪, 日后自会苦尽甘来, 你也不要总想着过去。”

  宋充华和顺地颔首:“诺, 臣妾明白。”

  顺妃又笑道:“宫里的姐妹们你那日在百日宴上也都再见过了, 只是去年新入宫的几位大约还认不全。”说罢便一睇几人, “来给充华见个礼。”

  几人便齐齐离席起身, 各自报上名号,一并向宋充华问安。

  宋氏的目光先投向了唐兰芝,抿唇笑道:“苏氏被废, 唐美人是迁去与我同住的那一位了。这些日子我病着也不曾多见,百日宴上那曲剑舞倒真令人过目难忘。等一会儿回去, 美人去我那儿坐坐。”

  唐兰芝瞧着有些忐忑, 不敢多言, 只应声诺。

  宋氏便不再说什么了,让她们都起了身,这令满座宫嫔都有些意外。

  ——谁都知她昔日是为佳惠皇后所救才能活到沉冤昭雪的这一日,以为她无论如何也要同夏云姒客气两句,谁知她竟一句话也无?

  连顺妃也怔了怔,意有所指地又添了句:“这位是窈姬夏氏,佳惠皇后的本家四妹。”

  宋充华也只向她颔了颔首:“幸会。”

  夏云姒抿唇笑笑,倒也不以为意。

  皇宫这个地方,本就容易教人心灰意冷。宋氏蒙冤六年,眼下纵使平反也不愿意再多与人打交道,也不足为奇。

  她若记得佳惠皇后的恩来谢她,自然是好;可她不愿多表示什么,也未必就不好。

  这一番温馨和睦的相见后,众人很快便散了。庆玉宫四人结伴而行,眼瞧着快到时,让樊应德带人拦了下来。

  “昭仪娘娘安好、诸位娘子安好。”樊应德笑意盈面地问了安,又上前了半步,“窈姬娘子,太后今儿特传了一众太医到紫宸殿诊脉,皇上念着您身子也未大好,请您一道去让瞧瞧,看是否让太医调调方子。”

  话音一落,就见周妙掩唇而笑:“姐姐快去,莫让皇上等。”

  夏云姒听出她的打趣,面上微红,朝她们颔一颔首:“我去去就回。”

  说罢她就随着樊应德走了,叫了莺时同行。

  不一刻后到了紫宸殿,太医已为贺玄时诊过,正仔仔细细地向他禀话。贺玄时端坐案前,以手支颐地阖目静听,眉目疏朗的模样清隽却不怒自威。

  夏云姒没有开口,抿着浅笑径直绕到他身后。禀话的太医抬眸瞧了她一眼,语中不觉轻顿,她好似未觉,缓缓地伏向他的肩头:“皇上有没有在听太医禀话,莫不是偷偷睡了?”

  娇软的声音使他一栗,他蓦地睁眼,一把将她的手捉住,含笑低斥:“属你最没个正经,不怕让人看笑话!”

  夏云姒也笑一声,转而敛住,做出一副正经的样子,去几步开外的椅子上端坐下来。

  太医向皇帝禀完了话,便来为她诊脉,诊过后自又是一番禀话。而后夏云姒向莺时递了个眼色,莺时便会意地与太医一道离开了。

  按着宫规,宫人身体不适自不能让太医这般会诊,可此番累得莺时一起中毒,夏云姒到底心疼,每每总央太医顺便为她瞧瞧。

  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自然就没有旁人会多嘴。

  这般看来,得宠也算确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夏云姒在他们离开后挪去了御案边坐,照例寻了本闲书来读。

  他们这般相伴已有些时日,他很是乐在其中,即便后来连翻她的牌子都频繁起来,也没有对这一点失去兴致。

  她想在他自己心里,他是享受与嫔妃交心的。

  只是,后宫嫔妃有多少真的敢与他交心呢?他亦没有多少真心能交给她们。

  在见他显出乏意时,她便又拿了奏章来替他读,读到第三本,翻开一看便是眉眼一弯:“徐将军要回来了?”

  下一刹,折子被从她手中抽走,转而拍在她额上:“徐明义回来,你便这样开心?”

  夏云姒揉揉额头,美目不满地望着他:“臣妾与徐将军自幼相识,他回来臣妾自然开心。”

  他眉宇轻挑:“自幼相识,你怎的不说青梅竹马?”

  夏云姒露出讶色,把握着分寸,以一种意外又好笑的神情打量起他来:“皇上这是……吃醋了不成?”

  一记眼风扫来,却见她衔笑起了身,搂住他的脖子,语声娇软得发腻:“那臣妾以后再不提他了,皇上别与臣妾计较!”

  他局促一咳,外强中干道:“谁吃醋了?朕岂是那样小气的人。”

  她复娇笑两声:“反正皇上不高兴,臣妾便再不提了,也不见了!”

  他又淡声:“谁说朕不高兴了。”说着语中一顿,自顾自地翻开折子扫了眼,“哦,他三日后抵京,你到时过来,与朕一道见见。”

  不容置喙的生硬口吻,却并无真正的恼意。夏云姒不惧,又低低笑了笑他,才应道:“诺,那到时臣妾就死死缠着皇上。”

  他觑她:“做什么?”

  “让皇上放心呀!”她端一副似玩笑又似认真的口吻,“让皇上知道臣妾究竟最在意谁。”

  他轻轻地吸一口气,笑意在眼中缱绻散开,在她唇上留下轻轻一吻:“朕自然明白的你的心意。”语中微顿,他又释然道,“你与徐将军交好,也没什么。儿时没有男女大防拘着,谁还没有几个旧友呢?也是难得的情谊。”

  说罢他便继续读起了奏章,夏云姒仍揽着他的脖子,姿态看起来无限亲昵,只是在他看不到的时候,眼底划过了一抹不着痕迹的凌色。

  是了,她与他之间始终是一场博弈。她要一直与他博下去,让他既觉得在她心里分量很重,又觉得她并不好拿捏。

  唯有这样他才会在意、会珍惜,一心相许是一文不值的。

  .

  三日后,徐明义如期抵京。这日下了一整日的大雪,扫也扫不尽。

  夏云姒乘着暖轿去紫宸殿,轿夫们走得小心翼翼,原先不过一刻的路程行了将近三刻,连轿顶都积出一层雪来。

  轿帘揭开时,却恰逢徐明义也刚到紫宸殿前。他下意识地看过来,她隔着几丈微微一滞,搭着莺时的手缓步下轿。

  他犹是一身甲胄,在漫天大雪中却显得莫名柔和。

  行至她跟前,他抱拳:“窈姬娘子。”

  夏云姒浅浅欠身:“徐将军。”

  轿夫们很快抬着轿子走了,莺时也退开了几步,夏云姒微微仰头,细细打量他的每一分面容。

  几个月不见,他眉目间似乎又添了几分昂然斗志。这是武将该有的英姿,也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她莞然而笑:“几个月不见,徐将军风姿更胜当初。”说着她抬手,为他轻轻扫去肩头薄雪。

  他侧首看了眼紫宸殿,殿门就正对着他们,令他不觉一笑:“你似乎很喜欢当着皇上的面做这样的事。”

  夏云姒稍稍一怔,抬头平静道:“皇上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你反倒很在意么?”

  “不。”他犹望着紫宸殿,笑了一声,才看向她,“我觉得你在拿我争宠。”

  她直是一震,窒息地看着他,心里尽是被看穿心事的慌张。

  他睇着她的神情,笑意更甚:“我说对了?”

  夏云姒不言,他又道:“自佳惠皇后没了之后,你就愈发的会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