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宫阙 第70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古代言情

  “朕知道。”皇帝沉声而叹,摇一摇头,“此事不瞒你——朕本也打算在孩子生下来后挑一位身份尊贵的嫔妃抚养,已与太后和顺妃庄妃议过。暂未同六宫提及,是因不想搅扰叶美人安胎。”

  夏云姒颔首:“是,皇嗣为重,此时不可让叶美人受惊。她性子浅薄,若知孩子生下后便要被抱走,怕是再无法好生安胎了。”说着缓缓抬头,美眸望着他,莞尔续说,“所以臣妾想求皇上想个万全之策。”

  他便问她:“你有什么好法子?”

  她却理所当然道:“臣妾哪有什么好法子,但凭皇上做主罢了。”

  他不由又是一哂:“朕听懂了,话你给佳仪宫带到,事你却是不管的——属你会卖人情。”

  夏云姒笑颜嫣然:“那皇上帮不帮臣妾卖人情呢?”

  他面显无奈:“这事朕记下了,会为你办妥。”说到此处才又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赵才人,安抚说,“你先回去,若她因你离开又找你麻烦,你闭着门不理便是。位份只差半品,她不敢动你。”

  “诺……”赵月瑶叩了个头,“谢皇上。”

  说罢她便起身告了退,夏云姒则在殿中多留了半晌,与皇帝一道用了午膳才走。

  贺玄时将她送至殿门处,遥望着那顶暖轿离开,轻声一喟:“朕去趟佳仪宫。”

  樊应德会意,忙命人去备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佳仪宫行去。

  自从叶美人失宠,皇帝已经久不驾临佳仪宫了。明明是今届新入宫的妃嫔们住的地方,却因此清冷得可以。

  如今圣驾忽至,宫中好生漫开了一阵喜悦,在暖轿刚在宫门口落稳时,几位宫嫔院子里就都警醒起来。

  最后,另三位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往华颜阁去。

  华颜阁中,叶凌霜自是一脸喜色地出来迎驾。她是看重皇嗣多过圣宠,可圣宠自然有比没有强。

  更何况皇帝面容英俊、待人也温柔,这些日子她也或多或少是盼着的,盼着他还能再来看一看她。

  皇帝伸手一扶:“外面冷,进屋说话。”

  叶凌霜噙笑垂眸,看起来无比温婉:“谢皇上。”

  二人便一道进了屋,她身边的宫女很快奉了温酒进来给他。只是这次不是从前的烈酒,闻起来温和很多,只有一股清甜味道。

  叶凌霜笑意和暖:“臣妾有着身孕饮不得酒,皇上喝些暖暖身?”

  但皇帝摇头:“不必了,一会儿还要看折子。”

  叶凌霜便不再劝,贺玄时静了静,措辞在脑海中转了个来回:“朕听说了些事。”

  叶凌霜不由心弦提起——她听出他语气发沉,令人听之生畏的沉。

  这在从前是不曾有的,仔细想来,是她被解了禁足之后他突然变成这样。即便她是因有孕解禁,他来探望时也仍旧是这样沉沉的口吻。

  而且,他只来探望过那一次,今日是第二次。

  只是因为太后不喜欢她么?叶凌霜满腹不解,又不敢直言相问。

  便听他续道:“听闻佳仪宫里有人惹你不高兴了?”

  “……”她哑了哑,想起赵氏今日离开过,“是赵才人去皇上面前搬弄是非?”

  “不关赵才人的事。”他淡声,“朕希望你好好安胎。”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旁的人你既不喜欢,朕就让她们搬出去,佳仪宫供你一人独住。”

  这说法,相较直接下旨让另几位迁宫而言,要让人安心得多。

  便见叶凌霜果然面露喜色:“臣妾谢皇上!”

  当真是浅薄的性子。

  皇帝不着痕迹地微蹙了下眉,想着自己从前竟宠多她,都觉得有些恍惚。

  是以往佳仪宫外走时,皇帝便思量着下了旨,让郑经娥迁去顺妃宫里、尹淑女迁去庄妃宫中,赵才人既与夏云姒熟络,就迁到永信宫去,跟她做个伴。

  安排妥当,他略作忖度,又交待樊应德:“私下里透给她们,是窈婕妤去跟朕说的情。”

  樊应德微怔,旋即颔首,应了句“诺”。

  窈婕妤是不一样的——樊应德心里暗叹。

  不约而同的,贺玄时心里也在想,阿姒是不一样的。

  今天的事,他看出她心里别有算盘——大抵不止是想为佳仪宫的几个撑腰,更是她心里原也不待见叶氏,所以求到了他面前,将叶氏的不是直接摆给他看。

  可叶氏那样的人,哪值得她费心旁敲侧击。

  是他让她心里委屈了,她才不肯像从前那样直截了当地显出醋意、与他直说。

  是他的不是,他不该让她这样提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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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信宫中,夏云姒得了旨,听闻赵月瑶要迁过来,一笑:“那就把云吟居给她吧。与我和玉姐姐都近些,日后方便做个伴儿。”

  小禄子领了命,麻利地躬身,领着宫人们收拾住处去了。

  莺时上前小声询问:“娘娘可要回顺妃娘娘一声?”

  夏云姒摇头:“旨是皇上下的,何轮得到我去多嘴传话?”说着意识到她语中别有意味,抬头瞧了她一眼,“怎么了?”

  莺时颔首:“奴婢只是觉得……这事您直接回了皇上,不去同顺妃娘娘说,是不是有些不妥。”

  夏云姒眸光微凝:“妥与不妥,就要看怎么说了。”

  说着缓缓吁了口气,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裴氏死得蹊跷。”

  宫里的嬷嬷厉害归厉害,可审问时不能让人平白自尽,本就是基本的。裴氏却就这样死了,说是趁人不备撞了墙,想想若动作快似乎也真的难防,可还是匪夷所思了些。

  “所以镶银芽这档子事……宫中的一干高位嫔妃,乃至太后、太妃,我一个都信不过。”她淡声言道。

  她越想越觉得,裴氏或许真是冤死的。

  不仅有可能不是“畏罪自尽”,是否真是“自尽”都是件再也没机会说清的事。

  那这事便复杂得很了。

  这人未能成事,现在指不准就还想下手。

  那今日之事若传到她耳朵里——太后也好、太妃们也罢,亦或顺妃庄妃,想借机出手责罚叶氏都太过容易,责罚间“一不小心”让她的孩子没了更不难,加之叶氏又有过在先,孩子就算没了都未必会背负多少罪责。

  可不论此人是谁,夏云姒都不想帮她成这样的事。

  她不想手上沾染孩子的血,更不能让姐姐这个做嫡母的,在天之灵看到有庶子因她的妹妹而死。

  所以她只能把话直接回给皇帝,皇帝直接圣裁了,别人才不好再行插手,事情只能至此终了。

  不过,若裴氏当真只是个替罪羊,她更想知道镶银芽的事究竟是谁所为。

  如是太后或太妃们,那倒和她没关系。叶氏性子浅薄,她们作为长辈们看不惯她,以致觉得她没有孩子更好,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若并非太后太妃们,而是后宫的哪一位高位嫔妃所为,那可就与她很有关系了。

第77章 身孕

  佳仪宫中的嫔妃迁出来,整个后宫都消停了许多。

  赵月瑶在夏云姒宫里自是事事顺心, 夏云姒与含玉都挺喜欢她, 三人闲来无事就坐在一起喝喝茶说说话, 若恰好碰上皇帝来见夏云姒, 她们也会识趣地都避出去。

  庄妃那边,尹淑女情形也尚可。她本是话不多的性子,又刚在叶美人那里受了掌掴之辱, 庄妃花了几日开导她,她倒也释然了, 也肯与庄妃多加走动。

  至于郑经娥在顺妃处如何, 夏云姒与顺妃不够熟络,就不得而知了。不过顺妃向来知道如何将事情做得体面,总归也不会让郑经娥受委屈,哪怕有些磕磕绊绊,总也比留在佳仪宫中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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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便算都松了口气,得以轻轻松松地过这个年关。

  宁沅常去庄妃那里走动,再带上淑静一起跑去和昭容那里看一双弟弟妹妹,五个孩子玩得都好。偶然碰上嫔妃们一同小坐, 六个孩子也会都碰在一起。

  于是夏云姒便发现, 宁汜应是被燕修容特意指点过,不再与宁沅那样针尖对麦芒了,不论心里愿不愿意认这个大哥, 面子上总归还过得去。

  只是“过得去”之余, 他看起来也更沉闷了些。

  正月初五的一场小聚之后, 宁沅与夏云姒一并回到永信宫,夏云姒听到他发出了一声小大人儿般的叹息:“唉——”

  “怎么了?”她边递热茶给他暖身边问,宁沅抬头看看莺时:“莺时姑姑先出去可好?”

  莺时会意,含笑一福,便领着宫人们都向外退去。宁沅耐心地等着,直等到她们都退出殿外、殿门阖上、人影透过门上薄纸也瞧不见了,才小心翼翼地压着声音问夏云姒:“姨母,您说……”他小小的眉头紧紧锁着,“您说我与二弟若一直这样下去,待得我们长大之后,可如何是好?”

  夏云姒心弦微颤。

  这话说得委婉,可她如何听不出他的意思——他实则是想问,若他与宁汜一直这样下去,待得来日他承继大统,可如何是好?

  她有一瞬的诧异,但转而也意识到,宁沅今年十岁了。

  十岁的嫡长子,又年幼丧母,见多了世事变迁,自然心智不同于寻常小孩。况且这种事他就算目下不懂,最多过个三四年也总归还是会懂的。

  所以她没必要糊弄他。

  夏云姒想了想,便语重心长道:“姨母也不知道。”

  宁沅有些不安地望着她。

  “姨母不知道该如何帮你去选,也不能帮你去选,但凡事总归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若能时时清楚自己想要的,到时自然也会明白该如何取舍。我只能告诉你,许多时候鱼翅熊掌不能得兼,如非要求个万全,恐怕反让自己备受折磨。”

  这件事至少从目下看来,她觉得宁沅怎样选都好。

  眼下正值盛世,皇帝又重权紧握,交至宁沅手中时应也不会差太多,宁汜在他眼皮底下翻不出多大风浪。他想容让宁汜几分、保住兄弟情分,是可以的;而若宁汜做得太过,宁沅觉得忍无可忍,只得断了这手足兄弟确保皇权安稳,亦不是过错。

  这些都只看宁沅怎么选,唯有盲目地追求两全才易让自己痛苦。人,许多时候放纵一些、只追求本心想要的,会好过许多。

  夏云姒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处境。

  她知道,宫中对皇帝动有真情的不在少数,哪怕是早已失宠的嫔妃,许多都还存着几分舍不去的情愫,心下难免凄怆。

  于是她便格外庆幸自己从一开始追求的就只有那一件事。否则,若是一边想为姐姐报仇、一边又对皇帝存着几许得个良人相伴终身的心愿,她现下怕就是阖宫之中过得最痛苦的一个了。

  “唉!”宁沅忽而又重重叹息,将她的神思扯回。

  夏云姒定睛看去,方才正襟危坐在榻桌另一侧的宁沅目下已平躺下去,愁眉苦脸的,倒又是小孩子该有的模样了。

  宁沅撇撇嘴,转过头,认认真真地问他:“姨母给我生几个弟弟可好?”

  夏云姒失笑:“为什么?”

  “姨母生的弟弟,自是比旁的弟弟与我更亲呀!”宁沅边说边又爬起来,一脸诚恳地跟她谋划起来,“到时出了事他们肯定帮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帮二弟去。我们拧成一股绳,什么都好办!”

  这孩子……

  夏云姒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