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夏云姒抿笑摇头:“母亲肯进宫帮姐姐‘带话’给我,帮我做这场戏便足够了,旁的事我自能料理妥当,您与父亲不必担心。”
她这样说,夏夫人便知她不愿家中多去插手。而事在宫中,她不愿家中插手便可连信儿也不透出来多少,家里硬要帮她也难。
而后便是几番循循善诱的苦劝,然夏云姒终不肯说太多,夏夫人也只得作罢,最终只叮嘱她:“你切记要小心行事。这事说大不大,神鬼之说没有能讲明白的时候,大抵闹上一阵也就过去了。只是,万不可让皇上心里有了什么。”
“这我知道。”夏云姒点一点头,见时辰已不早,便道,“小厨房的膳该是已备好了,我传膳来,母亲一道用吧。”
夏夫人却含笑婉拒:“不了,你瞧我近来身子将养得好,盖因家里寻了个不错的大夫,日日盯着我用药膳呢。我先去看看宁沅和宁沂,而后还是回去用药膳去,不多扰你了。”
夏云姒只得说:“好,那我带母亲去见孩子们。”
夏夫人欣然,应了声好,却又想起来:“对了,寻得这大夫,倒还是托了徐明义的福——难为他已身居要职还肯念着夏家,与你从前善待下人想是分不开的,母亲谢你了。”
“明义?”夏云姒不由愕然,定一定神,也不好说什么,便带着夏夫人离了寝殿,往厢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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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送走嫡母,夏云姒立在延芳殿廊下,望着昏暗夜色下的殿前空旷,心里翻涌得一片混乱。
徐明义……
她没想到嫡母会冷不丁地提起这个名字,更料不到他竟还和家中有走动。这猝不及防地搅乱了她的心弦,在她心底激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缓了良久,她才将这份心绪压下,去思量当下的要事。
嫡母劝她的,她其实都明白。夏家势大,这样的事交由夏家大约会简单许多,可她实在怕父亲一旦插手事情便再不由她掌控。而她到底是独在深宫之中、还要这样过完余生,许多事情唯有握在自己手里才足以令她安心。
况且,她也不愿落入被父亲牵制的境地。她要的是为姐姐报仇,父亲却不在意这个。他们目的不同,还是不相为谋为好。
嫡母所担心的事情她亦清楚,这点子子虚乌有的事情要劳动嫡母陪她做戏,也是因为她清楚这些。
——神鬼之说有什么可怕?此事真正的可怕之处正在于,或会“让皇帝心里有了什么”。
天子的疑心哪里是常人背负得起的,更何况还牵涉了皇嗣之死这样的事宜。
所以这件事到了这一步,看似也并未伤到她分毫,实则多亏了她与庄妃应对够快。
如是迟上半步,让那说她害死了五皇子的话先一步传开,当下是怎样的光景可就说不准了。饶是她依旧可以让嫡母来与她演这场戏,看着也已不过是补救而已。
“先入为主”这话,谁都难以免俗。后宫嫔妃们如此,皇帝多少也如此。
是以晚上听御前宫人传话说皇帝要过来,夏云姒心中颇有几许忐忑。
对她不利的流言与宫外的流言都是两三天前开始传的,近两三日他忙于政务不曾踏足后宫,她也没去紫宸殿,今日便是事出之后二人头一次见面。
她在他来前仔仔细细思索了一遍要如何迎接他,想过闲坐廊下抱弹琵琶、想过为五皇子抄经显出一派良善,最终却是二者都没选,在他临来之前去了宁沂房中,哄宁沂去了。
贺玄时到了延芳殿,犹是先去的正殿,到殿门口听宫人说她在六皇子那里,才又往厢房转。
迈过门槛,他正想问问她夏夫人进宫的事,定睛却见她在捏儿子的嘴唇,脸上蕴着坏笑,一副小姑娘恶作剧的模样。
“……咳。”他有意咳了声,她浅怔,忙收手,有些窘迫地起身见礼:“皇上。”
“你有没有点做母妃的样子?”他边挑眉瞧她,边坐到摇篮边的椅子上去看宁沂。宁沂显是也被她烦到了,虽在梦中,小眉头却皱着,好一会儿才舒开。
他不由自主地笑意更浓,边伸手碰碰他的小手,边随口问她:“听闻你母亲今日进宫了,如何?”
夏云姒口吻如常:“都好。只是姐姐托了梦给她,她进来帮姐姐带个话。”
他直言道:“那些流言,朕听说了。”
薄唇微抿,她无可奈何地笑了下,也直言问:“那皇上如何想?”说着抬眸,却恰好与他目不转睛定在她面上的视线相对。
那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探究,灼灼如火,令她一滞。
第88章 设局
夏云姒微僵,然正要开口的时候, 他却又挪开了视线。
给宁沂掖了掖被子, 他的口吻如方才一般轻松:“神鬼之说, 听听便罢了,朕知你不会做那样的事。”
就如同方才那一瞬的窒息只是她的错觉。
她面上笑容漫开:“是, 宫中皇子公主已这样多,臣妾何苦要同叶贵姬的孩子过不去?”
她这般说着, 心底却止不住地胆寒——方才那一瞬并非是她的错觉,他目光中别有深意,他只是没有与她说罢了。
回寝殿后也是一切如常,她在他沐浴更衣后与他共饮了一盅美酒。
这酒, 是叶贵姬送进来的, 总能恰到好处地令他兴致勃发。
叶贵姬从前便是凭着这一点得的宠, 但在她失宠后, 皇帝已对自己从前为何那般宠她生了不解。
不解与怀疑往往只相隔一线, 是以夏云姒即便知道验出这酒中蹊跷并非易事,也仍不敢太过大胆。
故此,叶贵姬献上的酒才是“各宫都有”。
各宫都有, 他便难免在别处喝到,却只对她兴致盎然,便不会觉得是酒的缘故了。
一盅酒尽,床帐放下, 旖旎缠绵。
在无可抵挡的欢愉中, 足以令人将一切心事都抛开。情至深处, 只余亢奋,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
待得入睡之时,夏云姒已是疲乏不堪。他看到她扯了个哈欠便闭上眼,安然睡去了。
他凝视着她,眼底热烈尚存的笑意一分分淡去,终渗出一丝寒凉。
但很快,这寒凉也散开,化作三分无奈、七分温柔,与一声叹息。
他瞧出来了,她在其中颇有算计。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佳惠皇后与五皇子哪里来的左一个托梦、右一个寻仇?
不过,罢了。
此事应是也非自她而起。他静神想来,永信宫外的婴孩哭声与当下关于她害死五皇子的传言大约才是一线的。她利用的皇后托梦之说,不过是反击。
她反应倒是快,故事编得也算周全。
是个聪明的女人。
他也不需为这个怪她。
其实他从前也觉出过她在一些事上皆有算计,也都不曾过问太多,由着她就是了。
这回添了三分警惕与不快,大约是因为涉及了夏家。
他不疑夏家的忠心,但那到底是朝中数一数二的簪缨世家,他不得不提防,不得不对他们上心。
可转念想想,倒也不必紧张太过。
她一个史书政书都不太读得顺的人,政事不是她沾染得了的。
他也疑神疑鬼过,想她既然背着他有许多算计,会不会连这一点也是假的,但终是打消了这荒唐的念头。
——她初显出这个短处的时候才刚进宫不久,还是个没历过多少事的姑娘家,一心只念着她姐姐,不大会有这样的心思。
不知不觉他便也昏睡过去,翌日犹是早早地便要起床上朝。临离开延芳殿前,他俯身吻她,她霎然转醒,却仍维持着睡姿,状似迷糊地嗯了一声了事。
待得听闻他的脚步声远去,她才睁开了眼。
他疑她了。
这念头令她不寒而栗。
至少在这件事上,他必是疑她了。
她摸不清自己是在哪一处露了马脚,但帝王多疑,饶是她做得万般周全,他疑她也并不足为奇。
又何况这事她只是被动抵抗,并非完全有条不紊地步步为营。情急之下反应迅速虽能维持局面,却瑕疵难免。
还是让此事尽快了了为好。
是以夏云姒用晚膳便去庆玉宫见了庄妃,共议接下来该当如何。
皇帝对她有所疑虑的事她自是略过没提,只说不愿夜长梦多,庄妃凝神想了会儿:“她原是想让皇上疑你在五皇子之事上不干净,令你失了宠爱,但皇上昨晚既还翻了你的牌子,便可知皇上还是信皇后娘娘‘托梦’多些,她的算盘算是白打了。”
夏云姒颔首:“是,这一遭算是过去了。只是,若我是她,布这样一场大局,总要打出两手准备的。”
若让这事就这样虎头蛇尾地没了,哪里对得起先前的流言如沸?
又是装神弄鬼、又是把传言闹得阖宫皆知,这是下了血本,总要得到些什么。
一计不成,起码也要再续一计试试看才说得过去。
夏云姒沉吟道:“我身上除却圣宠,便是两个孩子最为要紧。”
庄妃却凝眉摇头:“她又没有孩子,算计你尚可是为夺子,害你的孩子做什么?”
这也是夏云姒想不通的地方,斟酌片刻,也只能说:“宫中的嫉妒与恨常是没有解释的。至于若还有旁的细由,总也要拉她下来才能问清。”
庄妃忖度须臾,点了点头:“也对,走一步看一步吧。人心难测,哪能都摸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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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夏云姒便着手安排了下去,百密之中露出一疏给她便是。
当下正值春日,天气日复一日地暖和起来,宫中皆已除了笨重的冬装,换了舒适的春装来穿。
春色怡人,春装的颜色往往也比冬装更靓丽些。年轻宫女们在春日里也尤爱打扮,偷偷地多戴支钗子、鬓边多簪一朵花,有时不合规矩,但主子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也过去了。
夏云姒却在某个心情不顺的日子里因此罚了燕舞,让她跪到殿前去,叫小禄子赏了十记耳光。
燕舞也是她从家中带来的八个大宫女中的一个,素日在延芳殿宫人面前都颇有威严。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被掌掴,可谓颜面扫地。
而后又是一度的上巳节跟着皇后忌日,夏云姒在忌日那天犹是早早就起了身,往椒房宫去。
宁沅愈发懂事了,在这样的日子里总要求与她同往。她便索性将两个孩子都带着,同去椒房宫灵前给佳惠皇后磕头敬香。
宁沅带了自己抄的经来,还有一篇自己写就的祭文,在灵前烧了。
纸页在铜盆里一点点化作灰烬,他重舒口气,抬头刚要开口跟姨母说话,只见姨母只一言不发地凝望着母亲的灵位,似是在沉思什么。
姨母和母亲之间情分很深,这他清楚。便没有搅扰,安安静静地候在了一边。
过了会儿,方才已叩拜过的姨母却又敛裙在蒲团上跪了下去,行大礼再拜。
姐姐。
夏云姒心底轻唤了声。
今日之事不是好事,但我必须这般将计就计,才能继续将这条路走下去。
宁沅……我不能让他出事,他是你最记挂的人,我便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护他万般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