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鼎宫阙 第89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古代言情

  不然这便意味着姐姐临终之前最后费力去保的一个人,竟是杀死她的凶手。

  那她这并不长久的一生,便又添了一件不值。

  庄妃复又忖度片刻,复想起来:“倒是在潜邸那会儿……仪婕妤与宋婕妤倒确实是走动不少。两个人娘家都在江南,许多习惯讲得到一起去。后来慢慢疏远了,倒也不知是为什么……是皇上继位之后的事了。”

  那便也是入宫之后的事了。

  夏云姒定一定神,抬头:“贵妃进宫之前还是之后?”

  庄妃凝神想了半晌,哑笑:“这我倒不大记得了。”又想了一想,不大确信地说,“应是之后吧。贵妃进宫前,宫中纷扰之事并不多,许多都是在她进宫之后才出的。”

  夏云姒略微理出了些头绪,但到底是不够用的。

  辞别了庄妃,她便回了永信宫去。临近延芳殿的时候,只见一宦官的影子从院门口一划而过,弯腰了那么一刹,又即刻闪开。

  “什么人!”她一喝,小禄子几是同时已窜出去。未成想那宦官的脚力竟极快,小禄子拼力去追了,最终却是无功而返,只气喘吁吁地回来与她回话:“太快了……下奴无用,实在抓不着。”

  “罢了。”夏云姒定气,举目望去,视线落在院门口。

  那儿似乎落了个东西,不是很大,离得远看不太清,只能瞧出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

  “去瞧瞧。”夏云姒一睇,小禄子循着望去,便也注意到了,即刻折过去拾回。

  是个碧玺手串,成色很好,五颜六色穿成一个圈。

  这东西在宫里算得很常见,但大多是女儿家戴的,宦官戴并不合适。

  这是弄什么鬼。

  夏云姒凝神斟酌,遂将那串子递回给小禄子:“去查查,看能不能查出来路。”

  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二件莫名其妙出现在她眼前的东西了。

  上一件是那半块玉佩,帮她察觉了五皇子的离去另有隐情、帮她挖出了仪婕妤,她却至今仍不知东西是谁送来的。

  当日晚上,小禄子就为这个来与她回了话,愁眉苦脸的:“娘娘,这东西在宫里实在太多了,各宫嫔妃、太后太妃处都有过,尚工局每年要制出百十来条,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夏云姒轻喟:“让太医验一验,若验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先好生收着。”

  小禄子应了声诺,拿着串子退下。不一刻又折回来,禀说请郑太医验过了,没验出什么,只是寻常的碧玺手串。

  那就也只好先收着了。

  夏云姒依着上次那半块玉佩的事将此事也翻来覆去地想了个遍,觉着或也是在暗示她什么,一时却又想不出究竟何事。到底是何人所为更无处探寻,唯有层层迷雾之中又添了一个迷的感觉令她烦乱至极。

  不几日,终于又要出去避暑了。

  往年这个时候大家都早已到了行宫,今年是因着周妙生产一事才都耽搁了——不论是刚降生的孩子还是刚生了孩子的母亲,一时都经不了这样的颠簸,皇帝又于情于理不能把她们扔在宫中不管。

  如今她已出了月子,母女都平安康健,可以放心地一道赶路,皇帝这才下旨离了京。

  一路的车马劳顿,宁沅倒乐得很。他已十一岁了,去年开始学的骑射,今年已有所小成。

  皇帝便拨了侍卫给他,又赐了他一匹好马,许他这一路在侍卫的保护下自己跑一跑,别太疯即可。

  可“别太疯”这话对于十一岁的男孩子来说哪能作数,难得出来一趟,他眼里就没有觉得自己“太疯”的时候。

  夏云姒初时还劝他,让他别太劳累,后来索性也随他了,反正总共也就三天两夜的路程,他愿意从早跑到晚也就只有那么多路而已。

  宁沅便一连三天都跑马跑得大汗淋漓,等到行宫一歇下来,疲惫突然翻涌而上,与夏云姒一进寝殿便不管不顾地直接栽到了她床上:“好累!怎么突然这么累,昨日跑了一整天马都还没觉得呢,今天这才一上午!”

  夏云姒好笑,正碰上静双与这几年一直教导她的素晨同来问安,冷不丁地听到这话,静双也扑哧一声。

  宁沅听出这笑音是个同龄人,一下子坐了起来。看一看她们,略显窘迫:“累了而已,有什么好笑!”

  静双就不敢笑了,硬是摒着,朝他福了一福:“殿下。”

  宁沅与她见过几次,知道她是姨母一直照料着的,虽不知姨母为何这样看重她,也愿意给她多几分面子。

  宁沅就没再说话,静双也未多言什么,只向夏云姒问了安。

  夏云姒考了考她近来书读得怎么样就放她回去了,再回过头看宁沅时,宁沅已再度躺了下去。

  夏云姒绷住脸过去凶他:“快起来,沐浴更衣去。一股子汗味在这儿躺着,脏了我的床。”

  宁沅仰在那儿摇头:“起不来起不来……骨头都散架了。”

  夏云姒笑觑着他:“日后还骑不骑马了?”

  宁沅愁眉苦脸:“不骑了,这辈子都不再骑了!”

  ——有些话说出来就是为了让人食言而肥的,譬如宁沅说完这话的第三天,恰逢洛斯供进了几匹新马,皇帝随手指给他一匹,他便又欢天喜地地骑马去了。

  夏云姒闻言哭笑不得,只得吩咐侍卫好好照顾他一些,免得他前几日的疲惫还没歇回来就又玩猛了,体力不支之下受了伤可就遭了。

  叮嘱之余她也赏了银子下去。话和钱都到了,侍卫们很尽力,没让宁沅在疯玩间出什么事。

  而后的几日,夏云姒和平日一样常去清凉殿里伴驾,每每去时都带着宁沂一起。

  皇帝近来难得清闲,特别爱逗宁沂玩。宁沂与他也亲近,任由他又亲又抱又举高,总是笑着,夏云姒每每在旁边看着这样的场面都觉十分得宜——她与皇帝的情分是真是假都不要紧,并不影响他希望宁沂能有个好父亲。

  等到宁沂玩出了一身热汗,皇帝又颇有兴致地要亲自去给他洗澡。

  夏云姒一愣,忙劝。他却笑说:“慌什么,朕又不是没干过。前阵子你在殿里躲暑气,朕偶尔差人抱他到紫宸殿,亲手给他洗过好几回了,没跟你说过罢了。”

  夏云姒愈加愕然。

  这样的话,他倒也真算得上一个好父亲。倒不是给孩子洗澡这事有多大,而是身为皇帝能做出这样的事,多少说明他想对这孩子尽心。

  她便由着他去了,目送宁沂咯咯笑着被他抱去侧殿。正想唤莺时来,让她回玉竹轩给宁沂取一身干净的衣裳回来,就见一宦官趔趄着急奔入殿。

  ——在迈进殿门的那一刹,过度的慌张甚至使他脚下一跘,整个人啪地拍在地上。

  他却顾不上喊疼,也没顾上因失礼而告罪,抬头看了看见皇帝不再,就直奔向夏云姒,慌张不已地跪地下拜:“窈妃娘娘!”

  夏云姒从容不迫:“出什么事了,慌成这样?”

  那宦官当即便是叩首连连:“皇长子殿下……皇长子殿下……”他声音颤抖不止,惊恐可见一斑,“皇长子殿下学骑射时……学骑射时摔着了!”

  夏云姒霎然惊起,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便直奔殿外。

第96章 惊险

  马场地处行宫最北, 从清凉殿过去颇要花些时间。

  夏云姒匆匆赶至时,马场里已万籁俱寂。宫人自知她的来意, 忙恭迎她进去,却是一声也不敢出。

  从大门到侧旁的厢房不过几丈远, 她却只觉这几丈宛如一道天堑,任她如何紧赶慢赶,还是那么长。

  “宁沅!”推门进去的刹那,唤声从胸中一涌而出。下一瞬又即刻噤声, 因为宁沅正睡着。

  准确些说, 或该是晕过去了。

  夏云姒一时间什么都再听不到,耳边只余自己的砰砰心跳与脑中嗡鸣。

  足下不稳,她趔趄着走到床边, 怔怔地看了宁沅半晌,下意识地伸手,手指凑向她的鼻边。

  原本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的马场宫人见状,到底心惊肉跳地回了一句:“娘娘……娘娘放心, 殿下并性命之虞,太医已来看过了,应是没有大碍,说待得殿下醒来会再行诊过。”

  这句话令夏云姒的心骤然一落,重重地吁出一口气来。

  却是多缓了半晌, 她才有了说话的气力。一记眼风荡过去, 免不了的疾言厉色:“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当值的侍卫都是摆设么!”

  那宦官道了声“娘娘恕罪”, 接着很有几分机灵地往外递了个眼色, 外面又大概有人传了什么话,很快就见几名侍卫进了屋来。

  夏云姒淡淡地瞧了眼,他们大约都是十六七的年纪,能被拨来给皇长子当侍卫,家世大约也都说得过去,更不免要有几分聪明,凡事知道轻重。

  是以碰上这事,几人俱已面色煞白,跪地见礼时也都有些颤音,个个都清楚自己已命悬一线。

  夏云姒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身上。

  几人都是好端端走进来的,唯独他身形显而易见的不稳,脸上也肿着,连身上沾染的尘土都可见比旁人要多。

  夏云姒睃了眼莺时,莺时心领神会,上前半步道:“你叫什么名字?上前些,回娘娘的话。”

  那侍卫身子一僵,安静地往前挪了些,尚算冷静地朝夏云姒抱拳:“臣徐明信。”

  这名字令夏云姒目光微微一凝。

  好生打量了眼前少年一番,她才启唇问他:“皇长子骑马骑得不错,从宫中一路骑来都不曾出事。今日是什么缘故,你如实告诉本宫。”

  徐明信定一定神:“实是……实是马受了惊的缘故。”

  夏云姒:“马又何以会受惊?”

  徐明信说:“原已快到用午膳的时候,皇长子殿下便骑着马往马棚去。这速度不快,大约不仅是殿下,连马也放松了不少。临近马棚时,却见一宦官端着一托盘东西出来。他脚下不稳,盘中的东西倾洒出来,声音一时不小,更有许多滚落到马蹄下,马躲闪不及不免打了滑,这才惊了。”

  说着他终于小心地抬了下眼皮,睇了眼夏云姒的神色,才继续禀道:“臣等……已尽力冲上去护着了。只是都骑着马,总不免有段距离,这才让殿下伤了。”

  夏云姒接着问:“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徐明信微微一哑,倒是旁边的同伴即刻开口替他回了话:“明信当时离殿下最近,殿下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他扑上去把殿下抱住了,自己倒挨了好几脚。”

  马蹄那么硬,几脚下来,踢到的地方大概全要肿了。

  夏云姒沉息摆手:“本宫有话要独自问他,你们先都退下。”

  莺时与小禄子应了声,便等侍卫与马场宫人们先退了出去,自己也离了屋,将门轻轻阖上。

  夏云姒复又瞧了瞧徐明信——单从眉眼看,确是有几分像的。

  她直言问道:“你与兵部的徐将军,可是沾亲么?”

  徐明信说:“那是臣的二哥。”

  夏云姒的呼吸停了停,伸手扶他:“起来吧。”

  徐明信立起身,她又一睇侧旁的椅子:“坐下说话。”

  徐明信便去落了座,她轻拍一拍床上的宁沅,同他讲:“多谢你肯这样护着皇长子。他年纪还小,若这几脚踢在他身上,他受不住的。”

  徐明信颔首:“臣分内之职。”

  夏云姒又疑惑续道:“只是……你如何会在这里?你二哥帮你谋的差事么?”

  “是。”徐明信神色坦荡,“二哥让臣当了御前侍卫,几日前皇上拨人给殿下,统领大人就将臣划了过来。”

  只听这话,倒看不出什么遮掩。或许是巧合,但也有可能是徐明义做安排时不曾与他多说,他也不知细由。

  如是前者,那叫缘分。如是后者,可就要探一探徐明义为何往宁沅身边安人了。

  夏云姒便又多问了一句:“本宫与你二哥是旧识,这你知道么?”

  “臣知道。”徐明信点头,嘴角勾起的笑容与徐明义如出一辙,“听闻臣被拨到殿下身边,二哥还专门叮嘱过臣,让臣务必好好护着殿下,说殿下对窈妃娘娘重要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