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泓
对于诚服的人们,他温和至近于谦虚,对于悖逆的人们,他阴狠至近于魔神。
而我,看着武林君王贺兰悠一步步登临他的高位,修长背影逐渐消失于我的视野,如同当初隔着门缝看见父亲满面珍爱在谨身殿抚摸宝座扶手,心生无奈的苍凉。
你和我,终非同路人。
马车底,圆月下,相见一刹的铭记终生。
却最终换得一个无奈转身。
我唯一能做的,是将那梦珍重收起,深埋,有生之日,永不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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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哈剌温山下来,我突发游兴,想去看看当年那个爽朗明快的草原女儿塔娜。
草原的形势,这些年也算风云变幻,贵力赤在东蒙古首领阿鲁台支持下,袭杀大汗坤贴木儿,废元国号,城鞑靼,封阿鲁台为太师,索恩为太尉。
据留驻草原的暗卫线报,杀坤贴木儿的人,很有可能不是阿鲁台也不是贵力赤,而是新太尉索恩。
这个我倒相信,以索恩的阴狠,有此一举情理之中。
也因此,我有些担心那个视她的少爷为天边雄鹰草原豪杰的塔娜,当心中膜拜的英雄变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对于向往明朗日光的少女索娜来说,意味着什么?
总觉得索恩那样的人,不会好好的待塔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劝劝她,带她去中原。
往草原而行,其实也有避开贺兰悠的意思,他近期举动频繁,今日在山西吞并帮派,明日在河南巡视分舵,虽说并不大张旗鼓,但暗卫的线报里可以看出,他足迹几乎也遍及全国了。
他最先去的是云南,并放回了原被掳走的都掌蛮人,自那年金马山紫冥大会后,虽说沐昕和贺兰悠没有谈成都掌蛮人问题,但那次之后,紫冥教停止了掳劫都掌蛮人,这些人回到家乡后,对自身经历缄口不言,无人得知,贺兰悠到底用他们做了什么。
贺兰悠每到一处,并不接见人,只由手下护法出面,自己却数日踪影不见,别人殷勤探问,都说教主静修练功,不见外客。
我听到这消息时,默然半晌,我和他,有情还似无情,到头来,相见争如不见。
永乐元年的除夕夜饭,我在马背上啃着干粮渡过。
长空下连天衰草,断雁西风,我倒骑马背上,有一口没一口吃着干粮,注目远处蒙古包前艳红跃动的篝火,看着盛装的牧民进进出出,端着烙饼和手把肉,年轻人勤劳的打扫自家的牛犊圈和羊圈,老人们细致的点数牲畜,点燃长命火,祈祷着来年牲畜更加肥壮。
蒙族的除夕称“白月”,亦是一年中最为盛大的节日,人群里洋溢着喜气,黑红的饱经风霜的脸,在这一日也皱纹舒展。
我淡淡的看着,不是不欣羡那份温暖和热闹,只是更宁愿自己一人体味这份寂寞。
马却突然不安起来,轻轻的瓟着蹄子。
我垂首一看,却是只小羊,洁白一团,缩在马蹄之侧,咩咩的叫着。
皱皱眉,我下马,将那羊抱在怀里,蒙人风俗,“五畜过年”,畜牧为生存之本,牧民对自家的牲畜极有感情也极其重视,其间也衍生了一些风俗,除夕之夜,必须把自家牲畜点清,一头也不能缺,如有缺的必须找回,否则视为不祥,这头羊想必是跑丢了的,主家定然找得着急,看来不想掺和,也得走上一遭了。
果然,那片蒙古包里,有一家正着急的一遍遍数羊圈里的羊,又去别家寻找,见我一个陌生汉人女子过来,都警惕的看过去,我将抱着的羊举了举,一个中年女子举起双手,欢呼一声,扑了过来。
于是,我再也无法却过热情游牧民族的好客之意,被硬拉进帐篷,一同欢与盛宴。
盘腿围炉坐在地毡上,畅饮奶茶,吃主人献上的奶皮,奶油,酪酥,接过酒时一起敬天敬地敬祖先,抓起犹带血丝的手把肉便咬,油滴滴的也不避让,我的深谙规矩和豪放旷达让老牧民越发喜欢,拿起火不思,开始弹唱,先是些谢天谢神的欢快曲子,慢慢的,曲调竟渐转悲伤。
我有些诧异,原本浑不在意,当下便竖起耳朵仔细听那歌词,隐约听出是唱一个姑娘,自小离家,侍奉草原雄鹰,生死相随,并做了英雄的妻子,然而雄鹰变成了恶狼,妄想着更多的欲望,在一次争权夺利的战场,姑娘挡住了飞向恶狼的长矛。
老人唱:蓝天下恶魔张开了翅膀,锋锐的翅尖穿透洁白的胸膛,姑娘的鲜血在碧草间流淌,来年的花是否更加芳香。
凄婉的曲调,优美的词句,动人的故事,我却越听越是心惊。
老人一曲唱毕,悄悄拭泪,其余子侄,皆有悲伤之色。老人过了半晌才恢复过来,歉然向我致意,我环顾四周,缓缓道:“你刚才唱的,是真事么?”
他们默然,神情间却已作了回答。
我又道:“那个为恶狼舍身的姑娘,是叫塔娜么?”
主人们齐齐大惊,那中年妇人急急问:“姑娘你认识塔娜?”
我点点头,道:“当年有一面之缘,此次便是来找她的。”
那女子黯然道:“姑娘你来迟了......”
从他们的述说中,我听到一个普通而惨烈的爱情故事,如那歌中所唱,塔娜后来嫁给了索恩,成为他众多妻子中排在最末的一个,然而婚后,她一日日消瘦,心事重重,再不复当年英气,只是对部族老幼都很眷顾,从不吝伸出援手,今天我遇见的这户人家,便曾经受过她恩惠,低层牧民并不知道塔娜死的真正细节,他们只是在听闻塔娜死讯后,纯朴的,真挚的,用自己所能表达的最淋漓尽致的方式,去哀悼纪念那个芳魂早逝的英烈女子。
我怔怔坐在火塘前,想起那个和我在大漠月下共乘一骑的女子,想起我曾依靠于她纤细有力的肩,于她淡淡的乳香清甜气息中,我曾无数次放心入睡,我是如此信任她的人品,即使,那时我是她的阶下囚。
而今,在我远离故土的除夕之夜,陌生人的蒙古包中,我意外听见了她的消息。
她终于为情而死,死在爱人的怀抱里,这对于眼见丈夫利欲熏心日夜堕落,眼见草原雄鹰真的成为食腐秃鹫而无限痛苦的她来说,是不是另一种完满和解脱?
可是,我依旧,为你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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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离开了盛情挽留的主人,又向他们买了一套年青男子日常服饰,主人无论如何不肯收我的银子,我知道蒙人豪爽热情,便也一笑作罢。
换了衣服,问明了太尉索恩大帐所在的方位,一人一骑,疾驰而去。
索恩现在今非昔比,大帐好生气派端严,我只眯着眼睛数他大帐周围的妻子们住的帐篷,一二三四......很好,足足十一只。
下马,将马栓在避风处,我抹了一把黑泥涂在脸上,又将头发打乱,袍子也用泥土弄脏,总之怎么邋遢怎么来,然后,大摇大摆向大帐行去。
刚至大帐前,便被骑兵卫兵拦住,大喝:“哪来的野小子,看清楚,这是太尉大帐!”
我傻傻冲他一乐:“太......尉?太......累?”
“哈!”听见声音聚拢来的卫兵们乐了,“原来是个傻子。”
有个年纪大些的卫兵,倒颇善良,上来挥手道:“白月的好日子,你跑来这里做什么?走走,小心惊动太尉,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