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泓
至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懒得再谆谆善诱,有沐昕这个现成的师父在,便将这小徒弟推了给他,沐昕倒也喜欢朱熙音温和的个性,常夸她颇有灵性,每每听得她面色潮红,目光闪亮如星。
不过这样清闲的日子也没过几天,这日,沐昕给道衍拉了出去,朱熙音要出城上香,我百无聊赖,便出门闲晃。
一路穿花拂柳,赏景品玩,不知不觉已出了后园,经过了父亲的书房,突然想起上次沐昕说在父亲的书房内间里有孤本的《胡刻宋本文选》,倒想拿来一观,便推门进去,可巧没人,直入内室,在多宝架上翻寻了一番,却没有发现,我皱了皱眉,想沐昕自然不会骗我,书应该还在书房里。
退后一步,我细细打量父亲的书房,按外公传授的机关之术,认准方位,在最有可能设置机关消息之处一一试探,果然很快便在多宝架后的佛龛里,佛像手中的花朵上摸到了消息,轻轻将花一提,便见多宝架向两边一分,露出一面空墙来。
我怔了怔,还以为会出现洞口,却原来依然是白墙一面,什么意思?费尽心思搞出个机关,决不可能就为了可以将多宝架一拆为二,我看了那分外光滑的墙一会儿,伸出手去,仔细摸索了一番,心中便明白了。
这墙有夹层。
退后一步,不禁有些犹豫,这夹层不是普通的夹壁墙,而是墙面上封了些东西,再以特殊质料覆盖,看去和普通墙壁无二,即使有人如我这般发现了,也轻易动不得,一动便不能恢复原状,会被发现,再大的机密,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取走,便失去了窃取的意义。
那么父亲是如何开启的?又或者,这墙根本没开启过?说不定,这里面封的不是我想象的军国机密,而是一些也许终生都未必用得着,但一定得妥善保存的物事?
那层假墙很薄,我以指尖轻触,感觉到里面封存的东西应该是纸张,而且较薄,正思量用什么办法可以不被发现的将那东西取出,忽听脚步声响,外间的门被人推开,随即听见父亲的声音:“既如此,大家便来议议,看有什么两全之策。”跟着便有数人的脚步声进了外间。
我悄悄探头看了看,父亲的手下大将朱能,张玉等人都在,此时出去已是不宜,我将机关返回,随手在桌上取了一本<文心雕龙>,坐在椅上翻阅起来。
外间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赶制武器……”
“……北平城里此时不乏密探,若被发现,是个大麻烦…”
朱能的嗓门就是比别人要大些:“那咱们也派出密探,见到可疑的,统统抓来砍了,奶奶的,那黄口小儿,做不来真刀真枪战场上拼本事,尽玩些阴私狗苟的花招…”
“咳咳。”
我忍不住一笑,这朱能还真是个粗人,真真的口没遮拦,这是在骂允炆还是骂父亲?据说父亲重金厚礼,刻意结交宦官以为宫中眼线,随时密报允炆起居行动,此等行为,难道就光风霁月了?
。父亲倒算是好涵养,轻咳一声也就罢了,众人静寂了一阵,有志一同的将话题转回刚才的议题。
一个脸孔陌生的将领,颇有碍难之色,吞吞吐吐道:“日夜打铁,声响不绝,周遭都是百姓,难免被人发现……”
朱能又挥手,一脸不耐烦:“叫那些百姓都迁走!就说王府要造新花园!”
父亲皱着眉,沉思着没反应,我看见那人冷汗抹了一把又一把,不由冷笑出声,从内间走了出来。
父亲看见我,不禁愣了愣,我对他挥挥手里的书,示意我是来看书的,他目光闪了闪,盯了那书一眼,便笑道:“怀素也在啊,来坐。”
此时厅堂里的幕僚将领齐刷刷回头看我,我却不看任何人,自寻了个座位坐下,淡淡道:“堂堂燕王府,连个长脑袋的都没?道衍不在,别人就都不会想事了?”
此言一出,人人变色,不过碍着父亲面子,不敢发作,脸上神色却都难看的很,朱能却是个火爆性子,也不管我是谁,瞪起眼睛:“郡主,你是女子,男人议事,你还是不要管罢!”
这话说的放肆,众人又都变回色,这回是对着朱能的,父亲本来因为我出语尖刻而神情不豫,想要喝斥我,听见朱能的话也不禁皱眉看向我,似要瞧我如何应对,我也不生气,看都不看朱能一眼,冷笑道:“你们以为我爱管你们的事?不过是不愿这燕王宫转瞬做了湘王宫罢了!”
众将顿时无言,面面相觑神情难堪,湘王下场惨烈人人都知,谁都没想到我胆子大到敢将燕王与湘王作比,雅雀无声里父亲皱起眉头,沉声道:“湘王被逼自焚,下场凄惨,都是建文小儿造的恶业,如今你父坐拥雄兵,势力雄厚,你父也必不甘束手就缚,如何是懦弱的湘王可比?”
我慢慢饮完盏中的茶,方淡淡道:“先有因方有果,自作孽不可活,别人正愁找不着你的岔子呢,你不韬光养晦,反倒急急的将把柄将人手中塞,那比懦弱还愚蠢。”将茶碗轻轻往几上一搁,盏与瓷托盘碰击出清脆的声响:“迁百姓,立可究你为己私欲骚扰地方,造新园,立可究你穷奢极欲贪渎枉法,正好,朝廷借此机会遣讯追查,凭锦衣卫无孔不入的本事,那武器制造处能遮掩得几天?只怕到时,连自焚的机会都不会给你!”
“啪啪啪!”有人鼓掌,施施然而入:“说得好!痛快!巾帼当如是也!”
[正文:第三十一章 须知浅笑是深颦(二)]
我淡淡一笑:‘和尚,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我懒得给你们出主意,只不过不想看到第二个湘王罢了!“
道衍目中精光毕露:”有王爷天纵英明,有众家将军能征善战,有我有你,如何会做得自焚的湘王?“
我垂下眼睫:”莫扯上我,我一介女子,男人跃马天下的大事,我不耐烦。“再不多话转身就走,眼角却掠到父亲动动唇欲开口,被道衍使眼色拦下,那和尚在我身后,话说得漫不经心:”王爷,沐公子刚才和老衲去看了新征的卫军,老衲和沐公子一番交谈颇有惊喜,公子虽然年轻,对操演兵士行军布战甚有见解,也愿意为王军效力,老衲认为,不如……“
父亲不愧以精明著称,立即喜动颜色,朗声接口:”如此甚好,沐昕出身武功世家,见解自然不凡,既如此,这批新征召的卫军就请沐公子协助操练了!“
我叹了口气,如何不知这两人是演戏给我看?然而步伐终究不能不缓下,沉默了一瞬,对着屋角的镜架理理微乱的发,身侧开敞的雕花隔窗穿过初夏的凉风,透过长窗看见远处观雪亭内少年,清冷如雪,衣袖飘拂,一个身姿也可站成一阙精美的佳词,他仿似感觉到我的注视,突然偏了偏头,给了我一个飘渺的微笑。
如同看见一朵花在枝头缓缓开放,为了努力存在的那一分璀璨华美,我的心一寸寸的软下去,沐昕,舅舅最爱的儿子,他为我踏上了父亲的船,我如何能让这船淹没在政治斗争的惊涛骇浪中?害他死无葬身之地?
站到窗前,我对那少年微笑颔首,也不回头,只是淡淡道:”地上是不成的,地下不可以么?百姓不能迁,造高墙隔开不可以么?有声响,那就弄出更大的别的声响遮过,不可以么?“
室内有一刹的寂静。
片刻后,父亲的笑声洪亮的响起来,笑声里,道衍已经一连声吩咐下去:”立即抽出一队护卫的兵力,分三组,一组挖地下暗室,一组造围墙,一组造鸡舍!王府的管事全部出动,去周围市镇购买鸡鸭!“
我心中暗暗惊叹道衍思虑敏捷,片刻间已经反应过来,众人轰然应是的声响中,朱能尚自摸不着头脑,嚷嚷着不明所以,却已被众人拉着出去了,经过我身侧时,众人俱目含惊佩之色谦恭施礼,再也不似先前草草之态。
我淡然不以为意,出得门来,向沐昕行去,他斜坐亭中的姿势很美,宛如一弯明月俯瞰碧水,动静间都是辉光,只需远远看着,便觉心神宁静,天地远阔。
然而走到离他三丈远近时我站下了。
前方,正对着沐昕斜对着我的方向,有人正拂柳穿花而来,神情娇憨,眉目如画,身姿还未长成,却也有了几分袅娜之态,正是那小徒弟熙音。
她没带侍女,亲自挽了只柳条篮,覆着榴红绸缎,看向沐昕的目光俱是喜悦,脸颊也艳红如石榴。
我看着她神情,不由呆了一呆,心里似有绵密的荆条拖移而过,一缩一抽,指尖缓缓攥紧身侧的垂柳。
突然发觉这段时间我好似忽略了什么?
熙音,这孩子才12岁,眉目间的春色,却已烂漫如此了。
啪,一声细微的爆裂声吓了我一跳,不知何时,指下的柳树不耐我的真力,碎裂了一小块,露出惨白的树身。
我缓缓收回手,若无其事的一笑,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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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碧轩。
四壁书画,榻前琴棋,几上古籍,盏中清茶。
玉屏朱幌,丝帘碧纱,纱上映几枝桃,枝干峭拔,瓣蕊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