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篱菊隐
“哪有什么东西,我爹什么没见过,眼界高着呢,我就不拿这些东西让他老人家见笑了。”我说道,桌上的饭食比我和崔扶平日吃的多了几样,显见是厨娘用心多了。
吃过饭,卢琉桑告辞了,我和崔扶送他到门口,见门口一个小厮牵着匹威武的大白马等着,两个男人没有那么长的离别话要说,只是“保重”而已。
他上马走远,不曾回头。
卢琉桑走了,日子又恢复了原样,只是我心里总有些隐隐的害怕,说不清为了什么。
崔扶仍旧每天骑马来回几十里地在家与县衙之间奔波,有两次下大雨,他虽披了雨蓑进门的时候仍旧淋得像只落了水的公鸡,还稍稍受了些凉,虽然吃了两服药倒也好了,但一想到他这是为了我夏天里能过得舒服些才买了这么远的院子,我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某天便跟他说回县里去住,他问我为何,我说县里做什么都方便些,这里荒山野岭的,连买些肉都不方便,况且,夏天还好,冬天若是大雪封山他不能准时到衙门,没准儿还要挨板子,挨板子是小,扣了俸禄岂不是要断了全家的炊?上上下下也有十来口人呢。
崔扶躺着,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轻轻揉着额头,半晌才说道:“你不知道,县衙的这几位同僚都是喜欢去别人家聚众喝酒赌钱的主儿,听说你是邹大老爷的女儿之后就一直跟我说要常去喝酒联络感情,你想想,再怎么省俭,一顿饭六七个人也要几个荤几个素搭着,还要一点酒吧?自然,若你喜欢为了我与同僚们拉近感情拿出些铜钱我也是十分赞成的。”
“你同僚们……一群吃货,算了算了,住这里也不错,有山有水的,空气也好,菜么,倒附近农庄用一些布就能换来好多,又便宜又新鲜,哈哈。”我忙说道。
我又不是散财的,没来得供他们吃肉喝酒我肉疼。
我说秋天过去了,冬日里还是置办一辆马车来往还方便些,崔扶也不肯,只说这一路景色宜人,坐进马车便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的风景了。我一愣,我说,那窗口比你脸大啊,你把脸放在窗上看见的不就是和往日一样的么?崔扶说,这不合自然之道啊!
我呸。
看吧,不是我这首富家的大小姐舍不得给他这个穷县尉花钱享受,他自己不乐意我有什么办法呢,是吧?
说着冬日,居然很快就来了,入冬那天,崔扶给我带回一封信,我爹的,信中说已给邹昉定下了亲事,邹暖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云云,我寻思,这信是啥意思呢,是变相催我和崔扶快点生个孩子别事事落在弟弟妹妹们后头?可这事,还真是急不得的。
自然之道……等着吧。
江南的冬天终于下雪了,没有我想象中的大,轻柔的,纤细的,落地即化,天也不甚冷,我终于明白为何崔扶不用马车了——根本不必要嘛!不过,虽如此,家里面却是阴冷阴冷的,我让丫环们弄了炉子来,每次她填炭都有一股黑黑的灰喷出来,还有一股烟味儿。对付着吧,聊胜于无,这地方,即便我身有千贯万贯它也没有卖瑞炭的店铺啊!
我以为崔扶会不习惯,谁知道他竟那样……高兴。当铁炉子盖儿烧得红通通的时候他便让丫环那些切成厚片的土豆、红薯,有时候也有水泡了一个时辰的豆子粒儿,他就搬张椅子坐在路边,拿着双竹筷子兴致勃勃的把这些东西放在炉盖上烤,然后高兴地叫我过去同吃。
又不是稀罕玩意,我小时候常吃,就在成为首富家的大小姐之前这也是我们三个女人冬夜里最大的消遣,谁让我们没钱弄一顿像样的宵夜呢,那时候我们偶尔还把凉凉的饼切薄一些烤一烤,没有油,常烤得黢黑,入口一股糊味儿。
崔扶弄的居然还不错,就是,那炉盖上因为每天晚上放油而弄得油腻腻的。有天晚上,厨娘做的鱼,崔扶问有没有剩的,丫环拿了一块儿鱼段来,他也给如法炮制烤了,鱼皮都粘在了盖子上,弄得满屋子怪味儿。
算了,我就不说啥了,免得他又拿出那万能的“自然之道”的借口,还有一点,吃人嘴软啊!
日子这么一混一转眼竟混到了年下,崔扶个小县尉没什么油水,只有县衙里分的东西,置办年货自然还是用我这长安首富家大小姐荷包里的铜钱,崔扶没有自觉,买东西他跟着提提意见,掏钱的时候就两手一袖闭目养神去。
过年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我爹从京中寄来的那些个衣物,翻出来瞧瞧,春夏秋冬的各几套,果然是这小地方没有的式样,颜色也好,穿上了很是熨帖,我特意拿出两套放在柜子里留着过年时候穿,然后我就感慨,果然还得亲爹哦,崔扶他爹娘就没想到给我送来些什么衣物,虽然我们也没寄回去什么东西,但——我们穷啊。
过年的热闹就不必提了,因为我们住这偏僻的荒郊野外怎么可能热闹得起来,吃年夜饭也就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我跟他说起明年在那职分田里种什么,崔扶直点头,说:“这是内务,崔夫人你酌情办理即可。”我看他这几个月没学会别的,就小官腔打得好。
大年初一,县衙里的衙役飞一般地骑马而来送来拜帖,崔扶看了看然后“咦?!”了一声。我问他何事,他说州府司功大人的母亲初五寿诞,请各位僚属赴宴,我随口问了句:“司功大人管啥的?”
“管这一州官员的考课。”崔扶道。
“也就是说,优劣好坏都他一句话动动笔的事?”我问。
“也许!”
“那,这宴会其实就是变相受贿?”
“不知。”
“这位大人什么喜好?”
“不知。”
“算了,问你也白问。”我找谁打听打听去呢,不管什么年头,对上司不动声色的投其所好是多么重要啊!
打听,是个简单的事儿,只要你多去酒肆茶肆里多走几趟,那里上至后宫里头谁得宠下至后街坊谁家的马生了个牛犊子的消息都有。打听来的结果,这位司功大人不是贪官,四十一岁,一妻一妾,不好男色!最后这一点是最重要的,不过,也难保什么,毕竟崔扶那脸蛋也太那啥了!
给司功大人的娘准备礼物自然还是我这首富家的大小姐来!我翻箱倒柜,几经思量取舍,终于选定了一个木雕的南极老人,别小看了这木头,据说是千年古木又是经了名家之手雕的,自然值钱,二来,桃花县尉的家世估计他们也都知道,送玉石什么的会显得俗气,这木头,又是千年的,又是高雅的,正好。我一边跟崔扶嘱咐一边心疼得能滴出血来,崔扶后来踌躇了半晌说道:“要不,我写个寿字送她算了,瞧你如此舍不得。”
“切,你的脸值钱难道就代表你的字也值钱了咩?”我随口一问。
“也是,顶多能卖个几万贯,确实不值钱。”崔扶道。
我好像嗅到了铜钱味。
“几万贯?一幅字?你确定?你确定人家不是冲着你的脸蛋去的?”
“是他们打赌让小厮们拿去卖的,没有署名。”崔扶老实说道。
我脑子里迅速算了一笔账,这木头再好也是个死物,万一哪天一把火烧了一场水淹了就完了,况且,再值钱也不过几百万贯,崔扶若一幅字几万……嘿嘿,发财了。
“崔相公,你看,这东西是我的嫁妆,你是不是将来能赚钱了得还我啊?”
“理当如此。”
“那就行了。说话算话,不算的是王八。”
崔扶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我,我寻思,这挺符合自然之道的啊,王八,不都这么叫么?
崔扶去赴宴了,好在州府司功大人家的老家虽不在上虞,但也就在隔壁县,崔扶初四上午便出门了,说是到那边驿站住一晚正好。我在家里也很是冷清便跟丫环们闲磕牙,说着说着就说道了各自的家乡,竟也有上虞乡下的,因家里穷被卖给人牙子,几次辗转才到了邹家,要不说人生在世都不容易呢。
到了初六,崔扶还没回来,我寻思估计老太太整寿的宴要多摆一天。
初七,崔扶也没回来。
初八,我寻思要不要去报官,崔扶那张脸太容易被劫持了。我决定初九就让小厮去衙门。
初九下午,崔扶回来了,形容疲惫。
“寿宴如何啊?崔大人?”我问他。
“珍馐佳肴。”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