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十一月
宋晚玉自觉自己受了冤枉,忍不住哼哼着道:“我是认真的!我是怕阿耶你现下叫人退兵,以后想起来就要后悔。到时候,说不定你还要拉着我说什么——”说着,她还酝酿了一下情绪情绪,板起脸,学着天子一贯的口吻长吁短叹道,“当时真就差了一点就能攻下洛阳了!可惜可惜!”
这样的话,也就宋晚玉能说了。
天子不仅不怪她,反到是被逗得哈哈一笑,心里那个主意也渐渐定了:是啊,此时退兵,此前近一年的心力可就全都白费了。便是他自己,日后想起来只怕也是要后悔的.......
大丈夫既是要取天下,便该要一往无前,岂可瞻前顾后?
果真是年纪大了,锐气渐消,竟是越发的畏头畏尾了!
天子一念及此,心中豁然开朗,那些犹豫一时也都消了,他没再多留宋晚玉,摆摆手,直接赶起了人:“行了,你先回去吧。这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你也别管了。”
宋晚玉在天子跟前一向受宠,这还是头一回被天子赶,瞪大眼睛看着天子,又是委屈又是气恼,简直不敢置信:“阿耶你赶我?!”
天子闻言不由也是笑,抬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哄道:“好了,阿耶这里还有正事要忙呢,你先回去吧?”
宋晚玉到底还是知道轻重的,听说天子这是有正事,倒是不好再歪缠了,只得起身行礼,准备告退。
天子却是主意一定便再等不住,很快便又扬声唤了內侍进来,先让內侍送了宋晚玉出门,另外请太子以及几位朝中重臣过来商议要事。
瞧着天子眼下这模样和精气神,宋晚玉自然也明白过来了:天子估计也是定了心,这回多半是不退兵了。
不退兵倒也算是好事。
可宋晚玉从殿中出来时,不免又想起了远在洛阳军中的霍璋,想起河北那即将要往洛阳去的援军,心下不觉还是生出些难以表述的担忧来..........
第66章 废立之事
天子原就不欲在此时退兵, 又听了小女儿一番话, 一时豁然开朗, 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天子决心一下,又与太子以及几个重臣商议了一番, 拿定了主意, 其他的人便再也说不出什么。
原还有些浮躁不安的长安城似也沉静了下来, 倒也再没人提退兵之事。因为, 所有人都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一点:胜败便在此一举——胜则取下洛阳,一统天下;败则全军覆没, 关中难受。
便如背水而战,只能进,不能退。
好在, 远在洛阳的秦王以及霍璋等人并未辜负长安城一众人的等待与希冀。到了五月里, 很快便有好消息陆续传了回来——
秦王在虎牢关以弱胜强,大破河北来的贼寇, 生擒贼首。
而洛阳城的那一伙贼党眼见着援军将领都被活捉了, 一时也是灰心,加之城中断粮许久, 左右再三,最后竟就开城投降了。
........
若说此前局势危急,令人意想不到;那么这一战打下河南河北, 毕其功于一役, 就更加令人意想不到了。
便是天子, 初听消息时, 自然也是狂喜的。
可是,天子毕竟是天子,一阵的狂喜过后,他心里也难免有些心情复杂——他确实是一心要收复洛阳,想着只要洛阳到手,日后收复河北易如反掌,天下终要一统。谁知,秦王这一去,不仅收复了洛阳,竟连河北都一并拿下了!
这固是天大的好事,但天子也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的问题:若仅只有洛阳便也罢了,可秦王此回一力收复中原,大半的天下都算是他打下来的,已是到了功高无以赏的地步。待秦王回来,他又该拿什么赏赐这个儿子?
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天子不免便又想起了东宫之位,可太子都已经封了,并无过错,总不好因着秦王功高便废太子吧?
手心手背皆是肉,这般的难题,哪怕天子想起了都觉头疼。
故而,天子方才欢喜了几日,便又不觉蹙起了眉头。
天子思绪上的转变,朝里朝外自然也有人意识到了,萧清音便是其中之一。
也是在五月初,萧清音终于为天子诞下了他的第四子。
当时前线正传了好消息来,萧清音又在此时诞子,堪称是双喜临门。便是天子也是难掩欢喜,连带着对这个幼子都有些喜欢了。尤其是,这孩子生得实在好,仿佛是专门拣着天子与萧清音容貌出众的地方长的,待得过了些日子,褪了红皮,真真是粉雕玉琢,实是惹人喜爱。
人老了便心软,尤其是对着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天子瞧着玉雪可爱的幼子,不觉便也动了些慈父心肠,便是对萧清音都有些爱屋及乌。虽萧清音尚在月子里,天子也会经常过去看看。
而孩子总是父母之间最特殊、最坚韧的纽带,萧清音也不端才女架子了,时时与天子说些孩子的趣事儿,真就是一副慈母柔肠,果是叫天子渐渐的软下了心,倒也不似一开始的冷淡防范。
故而,萧清音很快便察觉到了天子心念变动。
只是,她素来小心,前头又吃过几次大亏,便是察觉到了也不敢立时开口,反到是借着太子妃入宫时与人商量了一番,自己心里斟酌了许久,这才打好了腹稿。
等到天子又一次亲来蓬莱宫逗弄幼子,萧清音便故意说些孩子的事儿逗得天子发笑,见天子心绪不错,她方才低声问道:“我见圣人这些日子总是郁郁不快,可是有什么事?”
天子自是知道萧清音的小心谨慎,还真没想到她竟敢直接问出口,略觉讶异,微微抬目看了她一眼。
萧清音却是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唤了乳母入门将小皇子抱走。
殿中侍候的人也都跟着退了下去,一时间内殿竟是静极。天子像是在等萧清音的回应,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萧清音神色不变,姿态却是依依,语声低低的应道:“妾自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心知圣人并不信妾。可妾与四郎生死荣辱皆依圣人,圣人愁眉不开,妾又如何能够安心?”
萧清音将话说得这样明白,楚楚堪怜,仿佛真就是生死皆系于天子一般,实是令人不觉心下动容。
天子不曾想到她竟会这般说,一时竟也有些动容。
但他还是分得清里外公私的,并不想与萧清音说那些朝事——宋晚玉到底姓宋,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儿,他心里信任这个女儿,偶尔也会与她说些心里话和朝事;可萧清音毕竟只是宫中妃妾,连夫妻都有“至亲至疏”之说,这些宫中妃嫔自是更疏远了一层。若非萧清音为他诞下皇子,勉强算是半个自己人,此时逾矩问出这样的话,他只怕已经拂袖而去了。
所以,天子只是含糊的道:“行了,我想的是前头的事,不该你管的,你就不要问了。”
哪怕萧清音早便猜到天子会是如此的反应,此时听他这般说,还是免不了的心下一凉,不由齿冷——果然,男人就是无情无义,凉薄至此,真是半点也靠不住,哪怕她已经为之生儿育女,他竟也依旧如此防着她。
可是,她此时却还是不得不把话说下去——秦王与后宫素来不睦,还是将霍璋送去公主府的人,自是不可能与她和睦相处的。所以,她只能投向太子,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秦王上位。
萧清音深吸了一口气,竭力稳住情绪,咬着唇,一字一句的往下道:“圣人可是在想废立之事?”
天子闻言神色微变,随即勃然大怒,抬手去拂那搁在案几上的茶盏,厉声呵斥道:“你一妇人,竟敢揣摩圣意?妄言废立之事?”
茶盏被拂落,“啪”的一声砸落到地上,碎成几瓣,茶水的热气氤氲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