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iest
里正娘子:“……”
黄狗“呜”了一声,夹着尾巴站好了。
王老夫人早看出这两个少年名门之后,功夫自然是上乘——否则李瑾容也不会放心把他们放出来,可毕竟刚下山,没见过血,逞勇斗狠或许可以,一招定生死的时候却多有犹豫,方才周翡那一刀倘再上去一寸,那蒙面人早就血溅三尺了,根本不容他再蹦跶。
果然,老夫人话音刚落,与李晟缠斗的那蒙面人见势不妙,大喝一声,竟刺出了要同归于尽似的一剑,李晟本能地退了,仅就半步,那蒙面人猛地从他身边冲了出去,纵身跃向屋顶,眼看要离开小院。
他前脚刚刚腾空,整个人便仿佛断了线的风筝,毫无意识地横飞了出去,一头撞上茅屋屋顶,缓缓地滑落——李晟抽了口气,只见那蒙面人背后插了一把巴掌长的小剑,露在外面的柄上刻着一截小竹。
二十年没重现过江湖的“潇湘矢”。
王老夫人默默地收回手,捻了捻鬓角,神色不变,只说道:“阿翡!怎么还耽搁?走了贼人,这村里的人往后还有命在么?”
周翡听到后半句,脸色登时一变,窄背长刀忽然倒了个手,她骤然一改方才的大开大合,身形如鬼魅似的在原地旋了半圈,而后双手扣住刀柄,借着这绝佳的位置,全力将她在脑子里锤炼了一路破雪刀推了出去。
无坚不摧。
墙头碎瓦“啪”一下掉落,那蒙面人被她从下巴往上掀了盖,面纱飞到了一边,露出一张尚且难以置信的脸。
这是破雪刀重出江湖后,其刃下第一道亡魂。
第18章 出走
周翡头一次使出真正的破雪刀,自己都被那刀法中绵延无尽的寒意与戾气惊骇,呆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然后低头一看地上死相凶残的尸体,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呆愣。
“这么就死了?”她有点反应不过来地想。
在四十八寨的时候,周翡每天除了练功就是练功,饿了有人管饭,她没事不会往厨房钻,也没有师兄们打野味的爱好,鸡都没宰过一只。除了不小心踩死的蚂蚁,也就李妍小时候捅马蜂窝的时候,她帮忙闷死过一群大马蜂。
周翡忽然觉得脸上有东西,无意识地伸手一抹,抹了一手血。
她说不上怕,更说不上有什么愧疚,就是很想洗把脸。
王老夫人在旁边说道:“晟儿,你掀开这两人的裤腿,瞧瞧他们的腿。”
李晟心里正有两重不是滋味,一重是他一时怯懦,差点放跑一个蒙面人,另一重则是周翡的刀——他自然看得出,周翡这天使出来的破雪刀跟那日在摘花台上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李大当家传了她破雪刀。
破雪刀乃是李家世代相传的绝技,姑姑最后传给了周翡,却什么都没和他说。
李晟心头仿佛长出了两根梗,硬邦邦地钻到了他喉咙里,又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他卡着这么两根倒刺,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隔着短剑撩起一个人的裤腿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便恹恹地问道:“老夫人,腿怎么了?”
王老夫人伸手一指:“再看看那个。”
李晟低着头走到周翡面前,没去看她,只盯着那可怖的尸体看了片刻,然后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李晟想道:“我不回去了,以后要是没有做出一点让姑姑看得上的功绩,我就不回去了。”
他这样一心二用,一边安放起自己不甘的抱负,一边撩起那尸体的裤腿。
周翡忽然道:“这人腿好粗。”
李晟这才收回自己无处着落的目光,见这人一双腿长得十分奇异,小腿骨比寻常人宽出一倍有余,泛着一层石头似的光泽,光拿眼睛看都知道这腿会有多硬。幸亏周翡的刀快,没给他留使出腿功的余地,不然以她那“一个瓶子底”的内功,真被这腿扫一下,还真轻不了。
这时候,邓甄等弟子先后到了。
王老夫人摩挲着她的拐杖,若有所思地半垂着眼,然后问道:“有跑了的么?”
邓甄是老江湖了,自然知道轻重,应道:“不曾,有几个望风的想跑,都捉回来了,连人再马,一个不少,全留下了,弟子点过数,师娘放心。”
“嗯,收拾干净。”王老夫人道,“阿翡,把婆婆的钗子取回来,我们连夜走。”
她暂代一寨之主日久,众弟子早就习惯了听从她发号施令,立刻齐声应是,各自散去,不到片刻功夫,便训练有素地完成了一连串的毁尸灭迹。
村里的尸首、血迹、零落的兵刃等……包括他们这一行人留下的痕迹,转眼消失得干干净净,只要村民自己不说漏嘴,就算有人来追查,也什么都找不出来。
周翡看得目瞪口呆,她单知道潇湘派剑法毒辣,善用暗器,不料还有这等“家学”。毁尸灭迹是一门细致活,她默默地在旁边跟着学了不少,见他们收拾得差不多了,才自己跑到小河边把脸洗干净。然后见里正娘子给她披的外衣上面也星星点点地沾了不少血迹,便干脆扒下来,打算顺手搓两把。
这时,里正娘子去而复返,忙跑过来抢过周翡手里的旧衣服,口中道:“快给我,你可不是干这个的。”
周翡没跟她抢,往旁边让了让,方才那条死里逃生的大黄狗也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不远不近地停在周翡两尺之外,好像有点想亲近,又有点怕她。
周翡伸出一只手给大黄狗闻,它小心翼翼地用鼻尖蹭了蹭,屁颠屁颠地跑到她身边卧了下来,眼睛湿漉漉的垂着,看上去一点也不凶了,还有点乖巧。
里正娘子见了,便道:“这是条好狗,通人性得很,也不吵闹。你要是喜欢,干脆牵着走吧。”
周翡一愣:“啊?”
里正娘子熟练地挽着袖子衣服,用胳膊把脸上的碎头发往一边抹去:“跟着我们也是受罪,一年到头,兔子吃什么它吃什么,我看它耳朵都快长了。”
大黄狗好像听懂了女主人要把自己送人,立刻从周翡身边站了起来,低眉顺目地蹭到里正娘子身边,趴下来,下巴搭在她的膝头,“呜呜”地叫唤。
里正娘子一愣,随后苦笑道:“蠢畜生,让你跟人家去吃香喝辣,你倒还不乐意了。”
周翡想了想,问道:“这些人都没人管吗?”
“自然是应该官府管的,”里正娘子语气十分习以为常,几乎是很平淡地回道,“有一阵子三天两头忙着打仗,也不知道谁跟谁打,死的人海了去,都来不及收,哪有功夫管这些鸡毛蒜皮?现在好啦,官府都快散台子了,咱们自己封自己个知府当都成,更没人管了。”
周翡皱眉道:“这里既然这么乱,为什么你们不搬到别的地方住?”
“搬?”里正娘子看了她一眼,只觉这凶残的小姑娘目光透亮,居然有点说不出的天真气,便叹道,“投奔谁去?在家好歹还有几间房几亩地,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就得要饭啦,咱们又不是有本事的人,不死到临头,是不敢走的。再说……哪还不都是一个样?”
周翡一时无言以对。
“师妹,”这时,邓甄牵马过来,示意了一下周翡,“咱们该走了。”
一行人连夜离开了这饱经蹂躏的小村子,赶路离去。离开四十八寨才知道,一夕安寝也是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