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海太华
他向前一步,雪梅深就像后一大步,抵在露台的护栏上,“你别过来,楚郎,你知道我们的孩子是怎么没了的吗?你知道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我是怎么过的吗?他们给我灌了药,将我丢给那船上的水手,楚郎,二十多天,无日无夜,我亲眼看着孩子血淋淋地离开我,却无能为力,只能任人蹂躏,却依然还活着!”
此时,胜楚衣的本来殷红如琥珀透亮的眼睛骤然沁满了血色,有种黑暗如从深海之下涌动而上。
立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沙魔微不可见地向雪梅深点点头。
雪梅深深吸一口气,“楚郎,你告诉我啊!我为什么还活着?我已经配不上你了!可是为什么还活着?”
她将霜白剑向脖颈上用力一抵,便是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滚滚而出。
“怜怜,不要!”胜楚衣慌了,向前一步,又生怕逼迫她急了,强作笑颜道:“怜怜,没关系,我不在乎,只要你活着,你在我身边,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你回来,乖!”
他张开双臂,眼巴巴地等着她。
雪梅深忍着脖颈上的剧痛,见他如此,竟然有了片刻的迟疑,他竟然不在乎!
世上会有哪个男人不在乎呢?
敖天第一次发现她的背叛时,是何等模样,百年之后,她依然记忆犹新,他嘴上说不在乎,甚至为了让她活下去,定时送男人给她,可他却比谁都在乎!比谁都介怀!比谁都恨!
“你骗人!你怎么可能不在乎!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我已经脏透了!我活在你面前,都是污了你的眼睛!”
雪梅深说着扬起霜白剑,毫不犹豫,一剑穿心而下!
“怜怜——!”
胜楚衣疯了一般扑了过去,将她已经软绵绵的身子抱了起来,那些血从伤口弥漫开去,染红了半边身子。
他彻底慌了,“不是这样的,怜怜,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我不在乎,孩子没了没关系,他们伤了你,也没关系,我不在乎,你为什么这么傻!”
他将气息奄奄的雪梅深抱在怀中,“怜怜,你不能死!你不能死!紫龙,去叫人来,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若是换了普通的兵器,他或许还懂得如何救她,可如今穿心而入的是霜白剑,一剑之下,只怕是五脏六腑尽毁了。
胜楚衣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慌乱无章,满手是血,却只能紧紧抱着雪梅深,“找人来!谁能救她就找谁来!快!”
他也不知道谁能救她,紫龙更不知道。
沙魔静静地立在不远处看着,嘴角划起一抹冷笑。
雪梅深屏足最后一口气,竭力抬手抚上胜楚衣的脸,“楚郎,我本就该死在海上,却苟延残喘到现在,只是想看到你安好,只要你安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怜怜——!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胜楚衣抱着她,苦苦哀求。
“楚郎,你听我说,不要报仇,好好活着!替我将孩子们养大,我要看着你活着,看着你平安无恙!答应我!千万不要去报仇!否则,敖天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孩子们!答应我!答应我——!好好活着!”
雪梅深濒死的眼睛,紧紧望着他,等着他答应。
只要他应了,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沙魔的眼睛,也在所有人背后,紧紧盯着胜楚衣。
“怜怜……”他眼眸垂下,两行清泪落下,化作细碎的鲛珠,落在露台的地上,之后穿过护栏,从高高的星月楼上,坠落而下。
“答应我了,便要做到,楚郎,我在天上看着你!”雪梅深的手从他脸颊垂了下去,终于闭上了眼睛,结束了漫长而不堪的一生。
沙魔满意转身,刚要离开,觉得戏要做足,对始终笔直立在前面,脸色极为难看的紫龙道:“这位姑娘,节哀顺变,这里也该是用不到我了,在下告辞。”
紫龙随手从腰间拿出银子,将她打发了,之后带上了门。
沙魔立在门口又静静听了一会儿,屋内,尽是胜楚衣压抑的哭声,近似哀嚎一般,心碎欲裂。
一抹冷笑在脸上绽开。
你不爱我?没关系!
让你尝尝彻底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
让你被她临死的誓言束缚,一生一世不能报仇,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
一个彻底崩溃、心死的男人。
一个被彻底毁掉的胜楚衣。
实在是让人有些心痛怜惜啊!
她将那一锭银子抛向空中,再重新接住,转身下楼去了。
屋内,紫龙也在听着外面,等到确定外面的人已经走了,才转身低声对着露台道:“走了。”
胜楚衣哀恸欲绝的脸骤然凝固了下来,哭泣戛然而止。
他将怀中的死人翻扣过来,咔嚓一声,撕了背后的衣衫。
光洁如玉的脊背,没有一丝瑕疵,也没有那只飞龙刺青。
他痛惜道:“还真是逼真,也不知她现在如何,又身在何处,还有那两个孩子……”
紫龙走到近前,将他扶起来。
这人刚刚仿佛真的经历了一场与挚爱之人生离死别,受了一番肝肠寸断之苦,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尊上何时发觉有异的?”
胜楚衣看着她苦笑,“第一眼见了,便觉得不对,可碍于那张脸,始终不敢怀疑太深,若是她遭逢磨难,心性大变,也未可知。万一错怪了她,可该如何是好。”
“那您刚才,却又为何这般笃定?”
胜楚衣精疲力尽般地坐下来,长长一声叹息,“从未笃定,只是莫名觉得,怜怜不该是这样。而直到最后霜白剑伤了她,才确定这是个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