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谨鸢
谢幼怡在马车内,目不斜视,根本不知道自己给人添堵了,很快被桑嬷嬷带到太后跟前。
“臣女恭请太后金安。”她进殿窥见太后正坐的身影,一丝不错的叩头见礼。
太后从她请安的姿势里看出从容不迫,桑嬷嬷此时走到太后跟前,低语几句谢幼怡一路来的表现,太后眼底有赞许。
“听说你病了,抬起头了哀家瞧瞧。”太后是觉得这小姑娘胆识不错,然而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谢幼怡依言抬头,视线始终看着地面。
眼前的小姑娘姝色动人,比太后印象里还要艳丽几分,是长开了。
太后又道:“你可知道哀家找你进宫为何?”
谢幼怡说:“知道。”
她的回答倒是让太后觉得诧异,神色顿了顿才再问:“为何?”
既然进宫来,就没有必要装糊涂。谢幼怡不卑不亢道:“应该是和今日宫宴上要为皇子选妃的事有关,臣女与皇子们几乎没有接触,唯独见过几回瑞王殿下,想来是瑞王殿下在娘娘跟前提起臣女了。”
“你倒是个坦率敢言的。”太后许久没见过这样大胆的姑娘了,觉得有趣,“那你知道哀家喊你来的意思?”
“臣女大胆猜测,太后是要试探臣女是否能胜任瑞王妃。”
她依旧有什么说什么,太后眼神当即一冷,手重重拍在桌案上,厉声道:“你就知道自己能当瑞王妃了?!”
“臣女无才无德,不敢奢想瑞王妃的位置。”谢幼怡重新磕下头。
已经入秋,在地上跪久了,寒意慢慢渗透裙面,地砖仿佛就化作冰块,又冷又硬硌着她双膝。可她一丝不敢放松,仍旧跪得四平八稳。
太后闻言似乎更恼了,声音比方才更尖锐:“我看你的意思是我们瑞王配不上你!”
谢幼怡闭了闭眼,果然是来了。
太后句句都设着陷阱,无非就是让她往里跳,想看看她是不是对瑞王使欲擒故纵一招。她一个表现不好,不管是愿不愿意,都要填到瑞王府里。
她额头贴着地面,缓缓回道:“娘娘,臣女自幼爱跟在外祖身边,走南闯北,习得一身粗鄙,说配不上瑞王殿下是真。不愿意入瑞王府亦是真。殿下三番两次当着众人的面找臣女,若臣女真进了瑞王府,天下人该如何看我谢家,大概都会觉得臣女狐媚惑人。我谢家满门忠良,不能因为臣女失了家风,那样臣女便是谢家的罪人,即便悬梁亦无脸见祖宗。”
“好个大胆的丫头!你倒是敢说,把所有错处都推给我孙儿身上!我孙儿待你痴心一片,求哀家做主,想让你风光入主王府,你倒是先编排他毁你声誉了,连哀家都成恶人了!既然如此,那哀家何不就做个恶人,索性把你给我孙儿当个偏房!你父亲兄长糊涂闯出那么多的祸事,谢家家风早不在了,你确实不配当我皇家媳妇!”
太后勃然大怒,谢幼怡一句都不辩驳,嘴里只喊娘娘息怒。
一盏茶就砸在她前头,滚烫的水溅在她手背上,她依旧一动不动,太后被她作态气得胸口起伏不定,站起身拂袖就往内室走了。
谢幼怡听着脚步声远去,浑身都是冷汗,不知是紧张的还是又开始发热了,咬牙保持着跪地磕头的姿势。
桑嬷嬷紧跟着太后,担心她气坏了,忙帮她轻拍后背劝慰道:“娘娘何必跟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置气,一句话就打发了,让她在殿下跟前做牛做马伺候就算整治了。”
哪知一抬头,太后脸上哪里还有半丝的怒意,嘴角正翘着笑呢。
桑嬷嬷大惊:“娘娘你……”莫不是被气糊涂了。
“是个厉害的小丫头,瑞王若真得她,那就是得了个贤内助。你看她狡诈得,以进为退,就逼我生气呢,但我真能让她去当个侧妃吗,那我皇家真不要脸面了,陛下都能跟哀家翻脸。她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太后说到最后抚掌笑,桑嬷嬷细细一琢磨,可还真被太后说对了。
谢家父子就无赖惯了 ,有着祖辈和主动交了兵权一事,皇帝都没有办法整治,结果他女儿也深得真传。
“那您就那么算了?”桑嬷嬷试探地问。
太后道:“不然呢,今日就逼她嫁?那是结夫妻还是结仇啊,没得我孙儿受委屈。”
“可瑞王殿下那头……”
“他是愣头小子,又是自小矜贵被人捧着长大的,喜欢人姑娘,不管不顾就冲人姑娘跟前去。是个知礼的姑娘家都不高兴,何况谢家虽然不在朝中任职,可见识过沈家破天的富贵和自由,皇家规矩大她肯定不愿意。”太后边说边叹气,“我且跟皇后说,瑞王那头先别急着定下,其他皇子爱怎么着怎么着。我再想想办法,女人的心啊最是柔软的。”
瑞王是皇家嫡次子,以后要辅佐太子,娶妻就该找个能担事的,而不是一味找什么权臣家的姑娘。
权臣也有跌落泥潭的一日,那时娇养的姑娘还能担起一个家吗?恐怕没有那个魄力,还得连累她孙儿。
谢家父子爱闯祸,但和朝堂没有牵连,能闯什么大祸,谢幼怡真嫁进来,难道没有能力约束谢家吗?
太后不知不觉想了许多,小丫头以进为退,她当然也能以退为进。
这般想着,太后侧耳听外头的毫无动静,再长叹一声,扶着桑嬷嬷往外走。
谢幼怡在外头已经跪得汗水都滴落在地砖上,染出一朵一朵的深色水花,听到脚步声再由远而尽,她又崩紧身子。
“起来吧,看来你是铁了心觉得我孙儿配不上你了,也拿捏住我这老婆子要脸,没办法真逼你什么。”太后站定在她身边道,“但你今日进宫来了,该露面还是得露面,随哀家到坤宁宫去。”
谢幼怡听出太后松动的语气,心头一松,艰难从地上爬起来。一只保养得当的手搀扶了她一下,她忙垂头道谢,当即再警惕起来,她极大可能只是暂时躲过这一回。
其实她还是有顾忌。谢家、沈家,她都怕因她受到连累,如若真到最后不得已……恐怕她这种坚持也没有用。
她满腹心思,跟着太后身边,本以为她得撑着脚伤要走一大段路,太后却让人也给她准备步辇。让她越发觉得不安了。
此时的坤宁宫里正热闹,虽然各位大臣夫人没有进宫,但皇室宗亲家的媳妇来不少,还有宫妃在场,满堂的欢声笑语。
余婉终于得以见皇后,万分小心走到中央给皇后见礼。
刚跪下,侧边忽然传来一声低笑,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紧张得险些话都说不成句。
皇后眉头微微皱,视线落在她鬓边的步摇上,然后看向一位亲王媳妇身边的妙龄女子,那女子头上也有着一模一样的步摇。
余婉等了片刻,才等到皇后一声平身,连忙站起来随着宫人走到一边去,正好就跟刚才皇后先前看的妙龄女子站一道了。
她就听到有人压低声了说:“礼部侍郎家的姑娘怎么戴着那支步摇,是不是跟穆王新纳那个贵妾头上一样的……”
一句话让余婉脑子里嗡的一声,猛然抬头,果然在一个面容妩媚的女子头上看到同样的步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