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青鲤
查清此事?
这可是个烫手山芋。
先前去抓人的时候,王德全和罗平都没知会自己,这会儿上头说要审了,倒找上来了。
陆湘知道,他们俩是瞧着自己很在意沈约,特意来探自己的口风。
“我这阵子病着,精神不大济,王公公什么风雨没见过,这点小事,看着办就行了。”
“这……”
王德全和罗平对视一眼过后,干咳了一声:“沈约是外男,自然是我和罗平来审,但郑采女那边不得不劳烦姑姑,她是嫔妃,又怀着龙嗣,我们这些粗手粗脚的太监,若是去审,实在是怕吓到郑采女。”
这话不无道理,后宫小主一向是由陆湘伺候。
陆湘面上不愿意做这事,心里当然是乐意的。
如果有转圜的余地,她想把郑丝竹和沈约都保下来。
“那我就问一问,若是问不出什么东西,还是得劳王公公去请旨让慎刑司来查办。”
王德全见陆湘松口,忙点头道:“这是应当的。”
“人现在何处?”
“沈约下了诏狱,郑采女如今安置在善岚苑。”
已经送进了冷宫?
“如今皇上既下旨彻查,郑采女未必就会定罪,她有身孕,王公公且叮嘱底下人不要轻慢。”
罗平道:“姑姑放心,我遣了秋棠在那边伺候,她知道轻重。”
“皇上有说什么时候复命吗?”
王德全瞧出陆湘面有倦意,便道:“郑采女精神不大好,喝了安神药汤,想必今晚问不出什么,姑姑明日再去。”
陆湘确实累了,先前一路冲到慈宁花园,又一路从慈宁花园冲到北苑,这路程跟在皇城绕了个圈差不多。这就罢了,还在承岚亭跟赵斐打机锋,当真是心力俱疲。
既然王德全说明日也成,还是先回屋歇一晚再说。
陆湘出了正厅往屋里走,不一会儿就看见玉漱坐在自己门口。
“去歇着吧,明日还有得忙。”
玉漱问:“明儿还有事?”
“皇上有旨,要彻查慈宁花园的事。”
“不用连夜查吗?”玉漱脱口道,语毕忙垂眸道,“从前在司礼监做事,多少听东厂太监们说过些查案的事,兵贵神速,一晚上的时间,不知道要横生多少枝节。”
陆湘看着玉漱,猛然被她点醒。
郑丝竹与沈约在慈宁花园被抓,必然是有人把消息递了出来,如果是他们俩却有私情还好说,如果他们是被陷害……幕后黑手要的就是将他们即刻处死。
甚至算到了今晚皇帝歇在沐贵妃那里,这样底下人可以行便宜之权处置二人,但没有人想到,皇帝会有事传了盛福全,没有人想到沐贵妃会开口求情。
如果他们俩当真是遭人陷害,幕后黑手今晚必定会有动作。
可是这事又透着一点不寻常。
玉漱能想明白的事,王德全不可能想不明白,东厂的人也不可能想不明白。
那他们今晚为何不连夜审案?就算是把郑采女留到明日审,为何东厂不连夜审沈约,也要留到明日?
陆湘略一思索,就想通了其中的关卡。
上谕是什么?
皇上说要查一查,可皇上为什么说要查呢?那是沐贵妃在一旁说了一句,皇上这才附和一句。皇上本意并不是想饶恕他们,只是想在沐贵妃跟前哄她开心。至于皇上怎么看郑丝竹和沈约……郑采女与沈约在慈宁花园私会,本身就是犯了死罪,即便是查案的时候攀扯出了其他人,他们俩也免不了死罪。
更何况,沈约区区一个六品起居郎,郑丝竹区区一个八品采女,替他们翻案有什么好处?宫里没有那么多好心人,损人不利己的事,做的人不多,不损人也不利己的事,没有人做。
一个沈约,一个郑丝竹,死了也就死了。
为他们的命费工夫,不值当。
当然,他们可能并不像陆湘这般分析那么多,很可能只是去景仁宫请旨的人,在面圣的短短一瞬,已经揣摩出了皇帝的杀心。
“姑姑,您的脸色瞧着不大好。”玉漱小声道。
陆湘回过神,“去给我倒杯茶,要浓一些的,你也喝一碗,咱们即刻就去善岚苑。”
“是。”玉漱匆匆离去。
陆湘进了屋,取了一件有些厚度的披风,又找了一个香囊,装了些提神醒脑的香料进去。
她虽然容颜如初,这百多年了,作息非常稳定,哪里像今日这般劳累?
等到玉漱奉茶过来,浓茶入心,方才精神了许多,带着玉漱往善岚苑去了。
敬事房在西、善岚苑在东,这一趟路着实不近。
好在玉漱提着宫灯在前,陆湘只管走路倒还松快。
善岚苑跟前几日陆湘过来的时候已经大不一样,光是门口就站了七八个把守的人。
见到有人上前,便呵斥道:“什么人?”
玉漱当先一步,走在前头:“是敬事房的陆姑姑,奉旨过来查问郑采女。”
“原是陆姑姑和玉漱姑娘,不过这么晚了,是要连夜审问吗?”
玉漱还没说话,后头有人嘀咕一句:“不是说了明日再来吗?”
“皇上既然把差事交给了陆姑姑,什么时候审当然是姑姑说了算,难不成要你们指派?”玉漱斥道。
“姑姑息怒,那是新来的,嘴上没把门,我一会儿好好训他!”守门那人倒是懂事,配笑着结果玉漱手里的灯笼,“两位里头请。”
玉漱转过身,陆湘点了一下头,当先进了善岚苑。
冷宫之所以叫做冷宫,就是因为冷清。
今日善岚苑倒是一改往日冷清的风貌,里里外外亮着灯笼,看起来与别的宫室没有两样。
“姑姑,郑采女在偏殿。”
想是有人传了话,秋棠从里头匆匆迎了出来。
“郑采女睡下了吗?”
秋棠摇头,“小主看起来不大好,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先前送了一次饭,小主一口没吃。”
“饭呢?”陆湘问。
秋棠没想到陆湘会问饭,迟疑了一下,挥手让旁边的小太监端过来。
一碟黄瓜,一碟碎肉,还有半碗锅底舀起来的饭。
陆湘看了秋棠一眼,却是玉漱开了口:“陛下既然要查,小主便没有定罪,她怀着孩子,不可平白减了份例。”
秋棠垂下头:“我一直陪着小主,饭食都是外头的人送来的。”
“你亲自去一趟尚膳监,叫他们按往日给郑采女的份例备好送过来,就说是我说的。”
“知道了。”秋棠领了命便出去了。
玉漱见陆湘站在院子里没有动,问:“姑姑,咱们不进去吗?”
“等等吧,总要让她歇口气,吃点东西。”
“嗯。”
玉漱没再多言,倒是去正殿里搬了把椅子出来。
陆湘没想到她这般细致。
她今日真是累了,刚才从敬事房走过来,脚又酸又疼。
约莫在院子里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秋棠才回来。
“姑姑,饭菜都按份例备好了,坤宁宫今日没传燕窝,给郑采女端来了。”
“开门吧,进去摆饭。”
“是。”秋棠领着传膳的宫人进了偏殿,等摆好了,方才过来请陆湘。
“我进去陪郑采女说会儿话,你们俩在门口等我。”
“是。”
秋棠紧张道:“姑姑要当心,我……我瞧着郑采女今日受了刺激,先前有个小太监离她很近,她还挠人。”
陆湘思忖了一下,“这样吧,玉漱跟我一起进去,拿纸笔做好记录。若有什么变故,秋棠你带人进来。”
“是。”秋棠和玉漱一起应道。
玉漱很快取了纸笔,走到前头替陆湘推开门。
善岚苑的偏殿很宽敞,但如此宽敞的屋子只在摆着饭食的桌上点了一盏灯。
“姑姑,小主在里头屋子里。”秋棠道。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秋棠出了偏殿,将殿门虚拉上。
玉漱手脚麻利,片刻功夫就把偏殿中的其他灯烛全点上了。正欲进屋里头去点灯,陆湘道:“先别进去,我跟她说几句。”
陆湘走到卧房,借着外面的光,看得出榻上躺着一个人。
“小主。”陆湘喊了一声。
榻上的人动了动,没有吭声。
陆湘走过去,坐到榻边:“小主,该用膳了,备了你最喜欢的人参鸡汤。”
榻上的人猛然抖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用颤抖的声音喊道:“姑姑?”
“是我,我来看你了。”
“姑姑。”郑采女一下从榻上坐起来,抱住陆湘,忽地大哭起来。
陆湘不喜与人亲近,可她知道郑采女已经撑不住了,不但没有推开她,反而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待她哭累了,陆湘方才扶着她起来:“先别哭了,我陪着你吃些东西。”
郑采女本就是有孕之人,体力不济,今日遭此重创,先前哭闹一阵,已经是耗尽了心力,此刻陆湘扶着她,她整个人歪垂着,好像一只断线风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