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青鲤
见她看过来,她们齐齐向她问安。沐青青虽然年轻,却是贵妃,礼数该当如此。
沐青青冷笑一声,目光中寒意乍现,却只给了她们一个眼神便登上了步撵。
抬撵的宫人从韩德妃等人跟前经过,很快离开了。
待到行得远了,韩德妃才叹道:“我说自己看个热闹,你们都跟了来,瞧瞧,被她撞个正着,全都惹了她不快。”
宋淑妃道:“不快就不快罢了,能看到她吃瘪,便是被万岁爷训斥也都值了。”
梅贤妃点头附和:“瞧她被灰头土脸的撵出来,还在咱们跟前摆谱呢!”
韩德妃眉眼深邃,淡淡笑了一句:“大家都是熬着过日子罢了。她这般倨傲,将来的下场又能比我们好得了多少?”
梅贤妃和宋淑妃都没想到韩德妃会这么说一句。
静默了片刻,宋淑妃冷笑了一声,“姐姐说的是,咱们再如何,儿子都大了,该封王的封王,便是有不如意的,也不比她一个有命无运的强上许多?”
说到这里,三人一齐笑了,各自道了别散开了。
……
陆湘并不知道养心殿外的官司。
先前她走到养心殿外,跟值守的黄门招呼一声过后,盛福全很快就迎了出来,将她放进了院子里。
陆湘在台阶下等了一会儿,盛福全便送着沐贵妃出来了。
沐青青显然一脸的不悦,美艳的脸庞绷得极紧,走下台阶的时候她看到了等在下头的陆湘。她顿住脚步,目光像刀子一般刺向陆湘,细细审视着陆湘。
陆湘自然从她目光中读到了敌意,并未半分触动。
她心里装着太多事,哪里还容得下沐青青?只当做没有看见一般。
盛福全送走了沐青青,这才陪笑着过来:“姑姑久等了,进去吧,主子万岁爷在等着你。”
陆湘点了头,也不跟盛福全客气什么,径直进了养心殿,伸手将殿门关上了。
“仙姑。”
陆湘正要往里走,皇帝已经从里头走了出来,见着陆湘便拱手行了大礼。
若是从前,陆湘少不得还要跟他作一番戏,今日只是淡淡道:“陛下不必客气,今日我过来是有事想说。”
皇帝没想到陆湘这般开门见山,虽然吃惊,面上依旧笑着,“仙姑不必着急,坐下再说。”
说罢,便领着陆湘往里间去了。
陆湘只得依言坐在了桌边。
皇帝并未落座,走到旁边的几案上拿起了小小锦盒,走到香炉旁往里洒了些。
“仙姑,这是今年安南新送过来的白笃耨香,姑姑若是闻得惯,把养心殿里的都拿走。”
“今日过来,不是向陛下讨要东西,而是特来向陛下辞行的。”
皇帝正在抖落香料,闻言倏然吃了一惊,手中的锦盒落到了地上。
“陛下?”
皇帝转过身,一脸不解地看着陆湘:“仙姑,可是朕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周,叫仙姑生气了?”
“没有。是我自己在宫里住腻了。”
“上回我听盛福全说青青在御花园冲撞仙姑,是不是因为这事?仙姑放心,朕立即下旨好好训一训她!”
陆湘心里头觉得好笑,宫里的事其实皇帝都心知肚明,如今倒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实在令她不适。
赵斐是他的亲儿子,将来赵斐老了,也会这般虚伪吗?
陆湘想了想,索性没有否认,“的确跟这事有些关系,那日沐贵妃责打了一个宫女盼夏。盼夏一直跟在我身边做事的,她虽在沐贵妃手底下捡回了一条命,可人却废了,眼下她就要被送出宫了,我要送她出去,帮她安顿妥当。”
宫女……
皇帝劝道:“仙姑,既然是青青的错,这个宫女朕会安排人专门伺候她,给她侍疾,你就安安心心在宫里住下吧。若是仙姑不想在敬事房伺候人了,朕可以想办法给仙姑重新换一个身份。算算日子,也快要十五年了,朕可以让姑姑做个郡主。”
“多谢陛下美意,只是我已经着实在宫里住腻了,等我再宫外住腻了,再向陛下讨要一个郡主。”
陆湘态度的坚决,令皇帝始料未及,当下表情十分凝重。
陆湘瞧见他的神色,心里微微一叹。
君心难测。
饶是陆湘已经见过了好几位帝王,仍是无法轻易猜透皇帝的心思。
尤其是当今这一位。
皇帝没有立即说话,只是在殿中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方才顿住脚步。
“姑姑知道的,朕的祖父留有遗诏,赵氏子孙需得世世代代奉养仙姑,若是叫仙姑离开,岂非是朕不孝?”
“从前先帝在的时候,我也是出宫去住过的,哪里谈得上不孝了?”
“仙姑从前也去宫外住过?”
陆湘点头:“我一向想到哪里就到哪里,自在惯了,今日过来辞行,也不是永别,指不定哪一日我还要回宫的。”
皇帝闻言,终于作罢,却仍是道:“仙姑要出宫,朕不便阻拦,但朕必须派人随侍在旁,否则朕不能答应。”
随侍?
“陛下,我一个人行动自在些,不必差人服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仙姑生得这样美,等出了宫不知会惹来什么样的人,上一回是谟儿,他虽然莽撞,到底是朕的儿子,不会乱来,可外头的人就不好说了。”
陆湘顿时没了言语。
尽管她不知道赵谟为何对自己那样上心,到底是长辈,当着人家亲爹的面,陆湘的脸面有些挂不住。
话说到这份上,陆湘知道皇帝不会轻易松口,只好暂且应下,以后再做打算。
“陛下若要派人,只能派一人。”
“好,仙姑不会离京吧?”
陆湘摇头:“就在京城里。”
皇帝终于点了点头,又同陆湘嘱咐了些别的,这才送她出门。
当然不是真的出门,他陪着陆湘走到殿门口连停下了。
陆湘朝他点了一下头,自己推开殿门出去了,因她走得快,因此并没有留意身后皇帝的表情。
盛福全站在廊下,倒是将皇帝的神情尽收眼底,赶忙上前:“主子。”
“叫封勇礼过来。”皇帝扔下这句话便进去了。
盛福全得了口谕,立即派人去司礼监叫人,司礼监离养心殿不远,没多时,封勇礼就赶过来了。
“怎么了?”封勇礼进了院子,低声问。
盛福全摇头,“你进去就知道了。”他倒不是有心瞒封勇礼,陆湘的事盛福全并不知道,只知道陆湘对皇帝来说是很特别的人而已。
封勇礼见状,径直进了养心殿。
一进去,就见皇帝坐在龙椅上,眸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主子。”封勇礼躬身上前。
“她说她要出宫。”
见皇帝神色凝重,封勇礼初时迷惘,片刻后方才明白过来:“是陆姑姑要出宫?”
皇帝用鼻子“哼”了一声。
“陆姑姑可说要去哪里?”
“青青打伤了她的宫女,她要带宫女出宫休养。”
封勇礼自然知道那日在御花园里的事,只是区区一个宫女,他自然没放在心上。
“主子,陆姑姑可是想叫主子惩治沐贵妃?”
皇帝握了握拳:“不太像,我看她似乎是自己想出宫的。”
“那主子应下了?”
“应了,不应还能怎么办?”皇帝的拳头不轻不重地在书案上叩了一下,“朕同她说了,要差一个人随侍在旁,你那边看看,找一个机灵点的过去。”
封勇礼想了想,“依主子的意思,是安排影卫还是婢女呢?”
“她说喜欢自在,那就安排个影卫吧。”
“是,奴婢知道了,一会儿就下去安排人手。”
皇帝说完了这事,眸光越发的凝重:“也不知道斐儿这会儿行到何处了?”
从京城坐船去扬州,若是不停靠,一路顺风顺水,七八日可到扬州,但寻常不会这么快,何况赵斐坐的大龙船,沿途必定会停下来补给,少说也得半个月才能到。
封勇礼知道的,皇帝自然也知道。当然,封勇礼知道皇帝并不是真的想问赵斐行到何处。
于是,他道:“主子天命所向,这回定然会称心如意的。”
……
“陈锦,咱们到哪儿了?”
赵斐坐在大龙船最高的阁楼上,随口问道。
“主子,咱们才出京城没多久呢。”
大龙船船体宽阔,行船时十分平稳。船首有一个巨大的木刻鎏金龙头,赵斐面朝着正前方坐着,俯视下去,正好看到龙头破水向前,蔚为壮观。
因是龙船航行,运河上别的船都停在岸边避让,放眼望去,便是茫茫河流。
“主子,底下人说坐得越高,越容易头晕,你要不要坐到船舱里去躺一会儿。”
赵斐道:“好不容易坐上了父皇的龙船,还要躺着,让我多坐坐吧,往后怕是没得机会见这般景致了。且有躺的时候。”
他这话语带双关,旁人听不全,陈锦却是将话里的两层意思都听明白了。
皇帝是为了叫赵斐拼命,这才叫市舶司派最好的船送他南下,这差事极其凶险,赵斐能不能有命走出帝陵都难说,若是没命,那就是长睡不起了。
“主子,船上有莲子,要尝一尝吗?”
“都是沉货,我才不要,”赵斐轻蔑道,“我听说江南的人都是泛舟湖上,一边采一边吃,等到了扬州,我也去采新鲜吃。”
陈锦见他兴致如此高,心里倒是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