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岛樱桃
漕帮这些精英都是水上的好手,收编过来维序很合适。
卫成的做法就代表了朝廷的态度,既然上面不能容忍他们,准备肃清,与其把脑袋栓裤腰带上做亡命之徒,不如求个正经营生,好生干没准还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反正面前也没第二条路,要么步上当家的后尘,要么悔过自新重头做人,至于说为老大报仇的事。
有人做过……
折腾好多回,就没成功过哪怕一次。淮安当地百姓都说卫大人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官,人家福运通天,逢凶总能化吉,宵小之徒想迫害他绝无可能。
他避过灾祸反将一军的次数多了,外头人人都这么说,说好官有天佑,本来有很多人不信的,后来也信了。
人就怕没了心气儿,都觉得一定赢不了,谁还折腾?
前后半年时间,运河上巡逻队都有了,新的规矩也颁布下来,目前还是粗制版,说是先实行着,有不合适再斟酌修改。商船尝到了甜头,猛的发现好像不用去拜码头了。衙门发话,要是还有霸占码头收过路钱的,让他们干不过就不要硬碰硬,先给钱过去,过去了立马举报,举报记一功,还能得赏。
卫成坐镇淮安治理漕河,他手下专员去各省收粮,秋天那会儿漕粮装好他们就准备启程上京。这时候,京城也听到一些风声,商人在鼓吹漕运总督卫成,说他真敢,非但敢还做成了。
皇宫里头,皇帝每月都能收到一封密报,报的就是大运河上的动静。
他起先很为卫成捏把汗,想到他要搞事,没想到能搞那么大事,盘踞码头那么多年的漕帮说剿就剿。后来传回来的消息让皇帝看了振奋不已,心里头是真痛快,直言没有卫成不敢为之事,也没有卫成办不成之事。他一番动静,使那些从水上走货的商人纷纷赞颂起朝廷,漕运总督更是美名远播。
这年之前,卫成安分了太长时间,让很多人都忘了他的胆识手段。
最近,记忆复苏了。
京中许多大人都在感慨,这卫成是有大气运啊,从以前到现在,跟他作对的全完蛋,他好好的,官运亨通。就说这回,多少人觉得他恐怕有去无回,过去那么多任漕运总督谁有过大动作?从来只求安稳捞钱,不求立功。
他呢?
他当真整顿了漕河,剿了漕帮,还了商船安稳。
等年底回京受赏是一定的,等这任期满,还有得升。
托当爹的福,卫彦在国子监的人缘好了很多,有许多放低身段主动同他结交,还有试图请他登门做客要给他介绍自家妹子的……
深秋里,卫成同姜蜜还在回京路上,他们家大儿子就迎来一波桃花。
一夕之间,所有人都意识到卫彦十三岁了,他已经是翩翩少年郎。那个头是还没拔起来,模样气度好极了,学识心性更不用说。什么诗会文会都来请他,还有酒会茶会也是不少。
来献殷勤的多了,卫彦心里就踏实了,看来爹在南边干得不错,否则哪会有这么多人赶来巴结?
他把这想法说给爷奶听,又道时间过得还是快,这都要入冬,算算日子爹也该押漕粮回京,一家人总算能团聚了。
☆、184
虎娃当初是在泞州码头上的船, 跟他叔叔去了淮安,二三月走的, 冬月归家,出去还没一年,瞧着精气神真不同了。
从前在乡下他只会缩着脖子闷头做事, 忙完地里忙家里, 施完粪肥劈干柴,还有比如挑水啊, 生火做饭啊……他只要有时间就抢着干活,除了不会跑去池塘边洗衣裳, 别的全做过。
就他从前那样,是踏实,也能干,过日子一把好手,也真窝囊。
出去这大半年,虎娃实实在在开了眼界。先是途中遭遇卫煊洗脑,这还只是铺垫,到了地方之后, 收拾宅院置办家当要添个什么姜蜜都让他去, 办好请人家掌柜过府来领钱。他开始心虚,都迈不开步子,说话也磕巴怯懦,或站或走都低垂个头腰板没挺直过。
姜蜜跟他接触多,说好多次, 让他做人要堂堂正正的,坐就坐稳,站就站直,说话做事都亮堂些。
十几年养成的习惯要改真不容易,幸好他在淮安这大半年日日接触的都是三叔三婶,二百多天下来,从前很多毛病还是强行给他改掉了。又因为这半年动静大,经的风浪就特别多,什么事都遭遇过了,他现在也不像乡下很多人碰上丁点小事情就没了主意,他真成熟了不少,如今穿着规规矩矩的走出来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生得哪怕并不俊美,走出来至少能夸句伟岸。
在南边这大半年,姜蜜置办了不少东西,吃穿用度都有,稀罕玩意儿也有。
稀罕玩意儿大多留着带回京城,吃穿用的匀了一些给虎娃,让他下船的时候带走,拿回去给亲戚们分一分。虎娃下船之前特地前去同他叔婶道谢,不出门不知天高地厚,这大半年他受益匪浅。
卫成同他说了明年开春上船的时间,让提前到码头来候着,不要晚了。
姜蜜把人叫到跟前,摸出官银票来递给他:“这大半年婶婶没给你发过月钱,这个你拿着,你的月例、过年的年钱包括办了好事的赏钱都在这里。拿去取一部分交给你爹娘做孝敬,余下的操办喜事,人一辈子就成这一回亲,该办得风风光光的,给人瞧瞧你现如今有出息了。”
看他点头答应下来,姜蜜又道:“有些话,本不该由我来说,我不说又怕你犯愣。前次回乡我就看出来了,你爹娘比较紧张登科,对你就轻忽一些。当然不是让你去争去闹,三婶就想提醒你一声,日子怎么过你心里要有成算,别活糊涂了。我听大嫂说了一些,荷花那姑娘性子比较强,兴许会为一些事情跟你娘起摩擦,你在中间要好生协调,过日子不是非要分出对错,大家心里都舒坦很多事就过去了。说到底愚孝要不得,不孝也要不得,你娘有诸多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你下来把你养大不说功劳苦劳总是有的。又说你媳妇儿,人家满怀期待嫁给你,同你组家庭,为你里外张罗,替你生儿育女,也不容易。做媳妇儿的最知道媳妇儿难,你多体贴她,别叫人冷了心。”
虎娃答应下来。
姜蜜使眼色让他拿钱,他拿过去点了点,又要还回去:“婶婶给多了。”
“拿着,在淮安的时候忙着,没给你留时间出去转悠,进松阳县城之后你上银楼给你媳妇儿添两样首饰。我给你装的行李里面有布匹,匀些颜色鲜亮的同首饰一并送去给她。”
虎娃还不好意思,脸都有点红了,说他不会看花样,买上也怕荷花不喜欢。
姜蜜含笑朝旁边看了一眼,说:“你叔给我添的首饰也不是样样都好看,我收着还是高兴,丑也乐意戴,东西不值钱心意值钱啊。”
卫成摇摇头:“在侄儿面前说这个干嘛?”
“看他愣头青一个,做婶婶的教教他。”
姜蜜看他将银票收好了,又递了个小钱袋过去:“这个也拿着,是一点碎银,自泞州回去还要几天,这个用作盘缠,你路上使。进县城之前银票不要拿出来,财不露白懂吗?”
明明一句煽情话没有,给虎娃的触动却很大。原先听多了抱怨,爹娘说的都是叔婶的不好,出来大半年他看到的全是好。叔叔忙,管他的时候不多,婶婶为他操了许多心,教做人做事,给合计打算,就跟当娘的一样尽心。
他明白为什么堂弟走出来和乡下孩子不同了。
不光是出身不同,教养也不同。
嘴上不说,虎娃心里很羡慕的。
他带着分量不轻的行李下码头,从泞州雇车往松阳县赶,到松阳县之后下了车,先去县里大伯家走了一趟,搁下一份礼,又上银楼去买了几样首饰……
出去大半年,虎娃归心似箭,他没在县里停留,又搭车往村上赶。
看他走了,毛蛋还遗憾来着:“还想跟他坐下来好生聊聊,说说淮安的事情,三叔今年动静大啊。”
已经进了卫家门的卢氏劝他别急:“这才冬月里,他不是过完年开春才会出门?你们多的是机会吃茶谈天。相公回屋,这外面冷,屋里烧着炭暖和。”
毛蛋听进去了,果真转身往屋里走,边走边说:“他出去大半年,变了不少,之前觉得这人是天生呆愣,如今看来不是啊……路过还知道来咱们这头打声招呼,还不是空手来的。”
毛蛋现在只想知道这大半年的经历有没有从根本上影响他,还挺想回去看看。
那头虎娃一路颠簸着赶了回去,先把东西拿回家,眼瞧已经是傍晚天要黑了他还准备上陈家去,说要去打声招呼。打招呼就打招呼,还揣了一包东西走。李氏反应慢点就没拦住他,喊着问他拿的啥?他说没啥,说就过去一趟,很快回来。
他过去一趟,把那包东西递给陈家的,让交给荷花,又答了几句话就转身走了。他走了之后,陈家人把东西送到荷花手里,让打开看看。
这一看,好家伙!
又是银首饰又是缎子,好多样呢!
“还知道送东西来,我们荷花也算嫁着了。”
陈荷花拿着看了又看,说:“这还没办喜事……”
“说好的下个月,快了。”
家里又有人嘀咕了句,说卫二郎那婆娘咋突然大方起来?由着卫虎送这些。
陈荷花她娘想了又想,说:“这事你们先别声张,看看李氏的反应再说,看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卫虎那个人,还会背着他娘偷偷送东西来?”
“以前是不会,现在说不好了。”
……
李氏真不知道虎娃拿了什么出门,回去还问他呢,虎娃没说,摸了银票来塞她娘的嘴,说一路上赶得辛苦,想休息了,就打了水洗漱然后回屋上床。
李氏当下点数去了,回过头来人已经歇下,第二天又想拉着他问,结果他给大叔公家送了东西,又要去前山村说给婶婶送信。李氏没逮住他,先一步遇到陈家人,她顺便就问了,问儿子送了什么过去?
陈家的看她不知情哪敢乱说,只道是布料绢花,打淮安带回来的。
就这样虎娃还挨了一顿说,李氏倒是没说不该往陈家送东西,他问给登科折桂巧儿的呢?亲生弟妹没有?
“余下那些不都是给爹娘弟妹的?好多呢,我还给登科带了条好墨,那个磨开了写出来的字能闻见香味儿。”
“贵吗?”
虎娃说不知道:“人家孝敬叔叔,叔叔分给我的。”
李氏问他在淮安咋样?做些啥?那活有前途没有?
“婶婶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姜氏带你?不是你叔?”
“我连这些都还做不好,跟着叔叔只会添乱,叔叔做大事情的。”
“那你赶紧的学会了跟你叔跑腿去,听个女人使唤有什么出息?说出来都嫌丢人。”
回来的路上虎娃心里热腾腾的,他觉得自己变了很多,哪怕还没大出息,看着比原先体面得多。听到这话就好像迎头一瓢冷水,本来就是大冬天的,这会儿已经透心凉了。
李氏想起来问他漕运总督是不是经常有人送礼?问卫成一年能拿多少钱?是不是顿顿人参燕窝的吃着?
“娘,我叔是清官。”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话你没听过?”
“我叔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官,他认真是为百姓做事情的,上任第一年就把漕河整治了一遍,现在从水上走货比以前容易多了,沿河一线都在夸叔叔,我们回来的途中遇到其他船只,错身的时候还有喊着话跟叔叔道谢的,您误会我叔太多了。”
跟这种实心眼人说话就容易把自己气到,李氏胸闷,说:“上次回来他自己都说外任钱多,一年朝廷就给几万,难道是我耳背听错?”
虎娃想了想,说:“豁出去命才能把漕河治好,拿这钱不过分啊。”
“我就问问他一年能挣多少……”
“不清楚,就算清楚也不能说。给人做事要讲规矩,保守秘密就是规矩。”
“我是你娘,又不是别人。”
虎娃摇头:“同谁都不能说,娘为我好就别问了。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您给我说说家里。”
李氏憋着气,语气就不大好,反问他家里有什么可说?不就穷着混了一年。
虎娃还想问兄弟和妹妹,李氏就走开了。他在原处站了会儿,又走到书房门口看了会儿。登科正在读书,说读书也不对,登科坐在书案前,虎娃过来的时候人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年学了什么?”
“哥啊……你进来,进来说。”
虎娃进屋去,问他学得怎么样?登科说还成。
听他讲了讲目前的程度,又在心里对比了一下年岁差不多的卫煊,结论是比不了。
他看了登科写的字,兴许比他当初写得好,跟堂弟比起来像狗爬的,比三婶都差远了。以前总听娘说,说登科是家里的希望,让他做大哥的多分担一些活,使弟弟能安心读书,以后考科举当大官全家享福。当时虎娃是信的,在他的概念里,弟弟比自己聪明很多,这一年他难过的发现外面比弟弟聪明的人太多了。
卫煊说,以他的程度跟他大哥卫彦都没法比,他大哥才是名动京城的少年天才。
虎娃觉得,卫煊的程度就是他们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差距有天上地下那么远。
再想到爹娘对登科的指望,怎么不叫人难受?
虎娃没来得及说啥,就被端着肉汤往书房来的亲娘撞见了:“你在这儿干啥?没事就出去转转,别打扰你弟弟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