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岛樱桃
三房靠不上,男人就那么大本事,虎娃也不争气,只能指望登科这孩子,这孩子可一定得有出息。
因为卫成当官,他老家的乡亲们对读书认字一下就重视起来,有条件的人家全把孩子送去开蒙去了。这其中的确有能读的,十年二十年之后考上秀才举人。凡事有利总有弊,像虎娃,从小就听话,因为不聪明基本已经被放弃了。
早几年李氏总得意自家孩子听话,觉得大房的毛蛋烦人。现在她想法改了,宁可要个烦人的聪明孩子也不想一生一个笨蛋。
得亏吴婆子已经上京,没看到这一幕。
否则真能气乐了。
原先你觉得老婆子偏心对你不起,你却比老婆子还过分多了。
郭进士把信送到的时候是九月头上,这个时候京城那头已经在准备张罗一桌自家高兴一下。卫成亲笔给他爹娘写了祝词,姜蜜准备抱着宣宝带着砚台给二老好生祝个寿。
宣宝跟他大哥砚台一样,是生在四月间的,他现在四个多月大,还在吃奶。上次生了砚台之后姜蜜又是跑府城又是跑京城,两次同儿子分开,没让他吃到多久的母乳,还错过他很多的成长阶段。
他学坐学翻身姜蜜都没见着,后来学走学说话也都错过了。
之前的遗憾让姜蜜对宣宝越发上心,奶是自己在喂,平常自己带着,教他翻身教他坐,同他说话。姜蜜锻炼宣宝的时候砚台也趴在旁边看,他看得贼着急。
姜蜜逗宣宝抬头,宣宝经常不动,旁边的砚台听着指令把头都抬到天上去了,等他收回来就发现弟弟睁着双眼瞅着自己,要不是那眼神实在天真,砚台都当他是在看猴戏。
学翻身也是。
听吴婆子说,砚台可能从小仰着躺惯了,他喜欢四脚朝天的乌龟姿势。吴婆子把他拨过去让他趴着,你一扭头他啪叽翻回来了。再把他拨过去,他又给你翻回来。
宣宝不这样,你让他做什么,他要是能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会慢吞吞配合几次,然后就不想动了。你给他拨过来也好,拨过去也罢,他就是能任你摆弄,说不动就不动,一下都不动。
砚台是急性子人,做啥都风风火火的,他看弟弟慢吞吞的样子老难受了,总说弟弟懒。
又笨还不勤快,以后可咋办呢?
宣宝就抬起小肉手打个哈欠,不想搭理他哥,慢吞吞翻过身背朝砚台睡觉觉。
看大哥上蹿下跳耍猴戏也很累的。
卫煊他还是宝宝呢。
九月间,京城逐渐在转凉,姜蜜又和吴氏商量了一回,因为宣宝的关系现在每天都要搓不少屎尿布,天热的时候没什么,冷起来人受不住。姜蜜的意思是还是请个婆子,上午或者下午都好让她每天来一回,把脏衣裳包括屎尿布搓了晾好,当天结钱。这样家里没多人,却能少很多事。
吴婆子还在琢磨,姜蜜劝她了,说做完事就让她回去妨碍不到家里:“娘咱们原先没那条件,吃苦就吃了,现在何必遭这个罪?冬天里上灶屋做饭是舒坦活,那边暖和,洗衣裳熬人啊。我都不想做还能让您做吗?还是请个人吧。”
想到上次得了不少赏,现在的确比原先宽裕多了,吴婆子才点点头。
婆媳两个商量明白之后,这人还是吴婆子自己看的,叫翠姑,看着三十好几。因为能生,她家里孩儿多日子拮据,听说卫家要雇人,每天过来帮着洗了衣裳就可以回去,还是干一天拿一天钱,她觉得好就应下来,跟着就来上工了。
她过来看见抱着宣宝站在檐下的姜蜜,挤出笑脸来和官太太见礼,姜蜜站那儿看了一会儿,回屋去了。
等翠姑把该搓的搓完,吴婆子回身数了铜钱给她,看人走了之后闩上门进去屋里,问媳妇儿这人咋样?
“我看还行,到咱家来也没东西乱看,像个规矩人。”
“我打听了一下她的情况,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壮劳力不多,这才想接这个活补贴家里。你看她动作这么麻利,就是想早点做完回去,家里还有活等着她干。”
姜蜜想了想,问:“娘检查过没有?屎尿布都搓干净了吗?”
“要没搓干净我能结钱给她?”
“那就好。”
“媳妇儿我早上炖的猪蹄儿汤快好了,待会儿给你舀一碗,你多吃点奶水才足。原先在乡下很多人家三四个月就喂米汤,结果京城里的大夫说顶好多吃几个月奶,还说米汤不养人。他怕是不知道,稠米汤在乡下都不是随便就能吃到的,穷人家吃不起白米。”
晚些时候吴氏当真给姜蜜端了猪蹄儿汤来,姜蜜吃完才放了碗,卫成回来了,出去跟人闲磕牙的卫父也跟着回来了。
姜蜜一看他就感觉面色不好,问怎么着?卫成摇头说没啥。
再问他,他说宫里出了点儿事,皇上心情不佳。
“吃挂落了?”
“没,我这几天没去御前当差。”
看他不是很想详说,姜蜜也没问,只是感觉事情不那么简单。卫成就是那样,要是轻轻巧巧的事情他回来就说了,没说多半关系重大,要不外泄不妥,要不是怕家里跟着忧心。
得说姜蜜对枕边人了解很足,宫里的确出了个大事情,听说是跟前伺候的太监宫女不仔细让兴庆太子受了伤,具体是怎么个情况还不知道,看那个人人自危的模样,伤得估摸不轻。
后来就有些风声传出,卫成听说了一些,说是午后太子在睡觉,看他睡得很熟本来在跟前伺候的宫人有事就走开了一会儿,她想着很快就回来也没让人顶差,结果太子不知怎么醒了。
他头年生的,还是头年初,翻过这个冬就两岁了,现在能走能跑。太子醒来没见着人,自己翻下床,可能人还迷糊没走稳撞翻了内殿里头做摆设的花瓶,同时带摔了自己。
那花瓶是搁在木架子上做摆设的,砸下来摔得稀烂,太子倒是没给花瓶砸到,人摔在碎片上划伤了,听说伤得不轻,脸上都划拉出好长的血道子,说不好要破相。
卫成听说的时候就感觉后宫要翻天。
对兴庆太子来说,这么一伤是祸也是福。
祸是因为毁容破相的话绝没可能继承大统,就算顶着太子的头衔,估摸也不会有登基那日。
换个方面看,生下来就封太子,他本来恐怕活不长。皇后把人护得再好总有给钻空子的时候,兴庆在宫里像个活靶子,人人都想害他。他容貌要是真的毁了,哪怕占着太子之位也不会有人再去害他,这一伤他保了条命捡了个安稳
☆、093
卫成这些年风里来浪里去的, 经的事多了,总觉得祸福相依, 心想事情不见得纯粹是坏。
皇后不这么想,她父兄包括鼎力支持她的族亲不这么想。
太子出生之前,后族人心不齐, 正是兴庆的存在让他们拧成一股绳, 整个家族团结起来给皇后和太子支持,在这一年多内他们悄然壮大了阵营。现在兴庆毕竟还太小, 人人都在等,等他长大。
三岁以前皇子们可以养在母妃身边, 但也是由奶嬷嬷带,拨宫人伺候,不与妃嫔同住一屋。兴庆住在坤宁宫,他奶嬷嬷是国丈寻来塞进宫的,包括跟前伺候的太监宫女往上几辈都查过身家清白得很,这些奴才的家人全捏在国丈手里,宫里有人背叛宫外就有人赔命。整个坤宁宫严防死守,妃嫔们哪怕想要有所动作都还没寻着机会, 兴庆好好长到一岁多, 翻过这年眼看就要满两岁,出了意外。
没错就是意外。
这让皇后如何受得了?
兴庆那左脸都划烂了,血道子很深,横贯他半边脸。他从小被皇后当心肝养的,要什么给什么, 伤成这样他醒来就喊疼,要母后。皇后看过差点昏厥,没顾得上去哄太子,转身找上太医,左右院判都在外边侯着,皇后问他们这伤能不能好全?
太医说伤没大碍,不敢保证不留疤。
要是轻轻划一下,仔细养着问题不大,太子是整个摔到大块的碎瓷片上,身上零碎的伤口就有很多处,脸上那道最深,直接把左脸划烂,这么严重谁敢保证丁点疤痕不留?
太医说会尽力,皇后不想听这话,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治好了,别的伤暂且不论,脸上那道绝不能留疤。
“这……”
“治不好你乌纱帽别要了,项上人头也别要了。”
众太医跪成一片,皇后忍着心里的难受进去看了太子一眼,挤出一抹笑安慰他说没事,让听话,跟把人交给心腹嬷嬷,自己去了殿外。原先拨来伺候太子那些人就跪在外头,看皇后出来就有人开始磕头,砰砰磕头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之前自持正宫身份,哪怕心里计较很多,也装得宽容大度。就这回兴庆出事,她下令拖出去杖毙了不少人,处置完宫人转身找上皇帝。
查明是意外,处置了没办好差的宫人,这事还能迁怒谁?迁怒不了谁,只能盯着太医让好生给太子用药,尽量保证不留下疤痕,乾元帝天天去太子那头,也看到皇后是怎么疯的,开始嘛体谅她是太子的母亲,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后来就发现不对劲,皇后根本没多少时间守在兴庆跟前,跟他哭诉也是说万一留疤怎么办?他是太子,他脸上怎么能留疤呢?
乾元帝默不作声听皇后说,待她说完才问:“兴庆他疼,在喊母后你听到没有?”
皇后就哭,说没办法,她没办法去看那张脸,这心揪着疼,疼啊。
“朕还年轻,皇后也是,何必想不开?”
皇后都忘了哭,她拽住皇帝的手腕问:“什么意思?皇上您是什么意思?”
“朕是说,兴庆能痊愈自然最好,如若留下疤痕,你我日后还能有别的孩子,皇后莫要钻了死胡同,多把心思放在兴庆身上,陪陪他,哄哄他。”
“不!太子他不可以破相!”
乾元帝刚才还耐心劝她,这会儿耐心全耗尽了,他一把甩开被皇后拽着的手腕,站起来:“你看着兴庆,看到的当真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当真是你同朕的骨血?不,不是。皇后看到的是太子,是储君,是朕百年之后你太后娘娘的尊荣。”
这之后乾元帝也还是向太医询问兴庆的情况,却不再去坤宁宫,甚至颁下旨意说皇后心系太子无心料理宫务,将后宫里大小事交给贵妃以及两位品性不错的妃子协理。
后宫里这连翻动静自然会影响前朝。
众妃嫔娘家觉得机会来了,因太子聚在一起那些近来心急如焚。他们原先藏得很好,最近因为慌了神,露出不少马脚,皇帝猛然发现兴庆才不满两岁他背后竟然就结成了党羽,也难怪兴庆负伤以后皇后疯狂至斯。看明白局势之后,乾元帝满背冷汗,他深思熟虑苦想对策。
假使兴庆能完全治愈,不留疤痕,那国丈必除,必须得瓦解他背后党羽。
若他不幸留疤,国丈必然会催促皇后另生,那局势还没这么危急。
无论何种情况,他都得早做准备,绝不能陷入被动之中。
皇帝连着几夜没睡好,一直在琢磨这事,他觉得自己先前手段太温和,从今往后必须把动作加快,将权力收回,这样他作为皇帝说的话才能有分量,不像现在做任何决策都有人指手画脚,一上朝就是臣反对,臣不同意,臣以为这样不行。
光皇帝一个人想办法怎么够?
他觉得是时候提拔一批心腹,这样能多些人出谋划策,皇帝生出了新建议事处的想法,他在纸上写了几个名,排最上的就是翰林院侍读卫成,另外还有几个身家同样清白的翰林官。
又觉得直喇喇叫议事处不好,就在御书房之外另外布置了一处,那处挨着梅园,入冬之后就能闻见梅香,乾元帝亲自提的字叫梅芳斋,题好催促底下人去打了匾额。
取这么个名倒不仅仅因为那处挨着梅园,它还有别的寓意。
乾元帝觉得自己到了一个非常艰难的时期,他亲政有几年,却没能把朝堂掌控在自己手中,很多时候竟然还要看老臣的脸色行事。就像梅香飘来的时候京城正处在寒冬腊月,是全年最难过的时候。但只要熬过这一冬,后面就是春暖花开,乾元帝就指望能在梅芳斋商议出诸多解决问题的办法,熬过这段艰难时期,这样他才能安稳的坐在皇位之上。
九月底,皇帝说在御书房待久了不新鲜,挨着梅园布置了个小书房,叫梅芳斋。
又嫌翰林院安排过来当差的不会做事,总败他兴,他亲自点了几个,命他们轮流来梅芳斋行走。从这时起,皇帝处理政事面见朝臣依然还在御书房,处理完想读书就会去环境清雅的梅芳斋。
梅芳斋周围从来都有帝王心腹守着,不许擅闯,乾元帝说是在里面读书,实际在同他点来的翰林官议事。
卫成算是胆大的,他第一次去梅芳斋,正准备给皇上讲经,皇上就抛出个吓死人的问题。他当时愣了一下,然后在中规中矩敷衍几句和说实话之间选择了说实话,话头一起,一说就是半天。乾元帝每次同他聊完心情总是不错,卫成都准备退下了,听皇帝说:“朕记得你是上上届科举选出来的,殿试的时候朕出了一题,问赋税,你写了篇了不得的文章。”
卫成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当时写了什么,满是惊讶道:“皇上认同微臣的说法?”
“你当初可尖锐多了,给的方式方法都有些激进,不过观点很对,合乎朕的心意。朕那会儿忍着没留你说话,很克制点了个二榜第八,让陆文远把你选进翰林院去。”
这下卫成真傻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脑子里不停回荡着怎么可能?
“你还不信?”
“不是不信,是不敢信。微臣当初不过是井底之蛙,自以为有些见地,没按耐住在皇上面前现了丑。被选做庶吉士进翰林院之后才明白天有多高,翰林院中比微臣强的大有人在,论学识论文采,微臣样样都不如人。”
“说得不错,翰林院里文采学识比你强的太多了,偏偏朕就记住了一个你,没记住他们。你说这是为什么?”
“微臣不知。”
皇帝喝了口热茶,说:“因为你敢想也敢说,更因为你心里装着朝廷,想为朕分忧,不像有些装的是官帽,只会阿谀奉承。”
皇帝说着都笑了:“要不是朕欣赏你,以你的来历出身哪能这么快熬上来?不是朕让陆文远留人,你连翰林院也选不进。老顽固扎堆儿的翰林院哪是那么好进的地方?”
原先卫成觉得他能点二榜进士留在翰林院可能是皇上借他炒个名声,顺手给了一点好处。卫成觉得这一路走来主要还是蜜娘帮他,现在他知道了,不光蜜娘,皇上还在暗中提拔……亏他原先还挺满意,觉得自己数载之内能升到六品很有可取之处,今儿个扎心了。
皇上现身说法告诉他你想得不对,事情不是那样子的。
乾元帝亲眼看了出变脸的好戏,卫成平常稳重得很,表情真难得这么丰富。他饶有兴味问:“怎么很难接受?”
“没想到皇上这般看得起微臣那篇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