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禀话之人笑容敛去些许:“约莫二百余人阵亡……还有那百户也身负重伤,抬了回来,但属下去瞧了眼,怕是难撑过去了。”
大将军叹了口气,摆手:“问清叫什么名字,我上疏为他请功。”
请功,却不提如何医治,在沙场上顺理成章。
沙场就是这样,死伤难免,人人都已习惯。除却紧要将领,没什么人值得多下功夫去医治,立下大功的论功行赏,保其一家荣耀便是。
便见那侍卫抱拳:“叫谢长远。”
车骑将军顾谋霍然起身,颜色骤变:“你说谁?!”
众人都惊了一跳,下一瞬,那侍卫被他抓住衣领:“他怎么跟着去了?谁准他去的!”
侍卫被嚇住,大将军低喝:“顾谋!”
“顾谋,放开他!”又喝了一声,顾谋才缓缓松手。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嗡鸣不止。
众人都费解地看着他,不知他抽什么风。安寂半晌,大将军见他没有主动解释的意思,再度开口:“怎么回事?”
“将军……”顾谋神情僵硬,“这人……这人是……”
长而慢地缓了两息,卡在嗓子里的声音被他慢慢地发出来:“丞……丞相的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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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京中。
雪白的信鸽落在窗边,嗓中咕了两声,将人从梦中扰醒。
苏衔不耐地皱眉,定睛看看窗沿,不耐地起身踱去。
哪来的鸽子,半夜来扰人。
鸽子又咕了两声,熟睡的少女也有所察觉,不太安稳地翻了个身。
“闭嘴,”他手指在鸽子脑袋上一敲,压音威胁,“把她吵醒我烤了你啊!”
言毕伸手一探,将鸽子爪边挂着的铜管摘了下来。
这不是他习惯的传信方式,暗营高手的脚力远比鸽子更快,犯不着用这样的办法。
不是暗营,那是谁大半夜给他添乱?
纸条从铜管中抽出,苏衔散漫地扫了眼,目光猛地震住。
下一霎,身影疾速跃出府中,直奔皇城。
夜色深沉,皇城中已归于安寂。苏衔驰入皇城东侧的院落,纵身落进最内进的院子,见四下都黑着,转而又走。
皇宫之中,紫宸殿果然灯火通明。皇帝近来常召韦不问议事,一议便议到后半夜。
“师父!”苏衔不顾宫人阻拦,径直进殿,“乙字令给我。”
君臣二人均回过头。
整个暗营以天干地支划分,天干为十局,每局再下设六司,以地支为名,每司、每局具有令牌。后八局的令牌普通一些,乙字令则掌在直接掌在督主手中,凭这一块令牌就能调动九局人马。比乙字令再高的,便只剩天子亲掌的甲字令了。
圣驾在前,韦不问虽能直接对乙字令做主,也不得不多问一句:“你要乙字令做什么?”
苏衔:“救个人。”
韦不问锁眉:“救谁?”
苏衔:“别问。”
“胡闹!”韦不问锁眉,“乙字令是什么分量?你不说清,我岂能给你。”
“哦,那行。”苏衔轻啧一声:“我救我爹。”
一语既出,氛围顿时变了一变。
韦不问大抵能猜到他口中的“爹”是谁——准不是皇帝,更不会是苏家的那个爹,只能是谢氏的父亲了。
于是偏过头,便见皇帝面色铁青。
“苏衔!”韦不问意有所指,“别太过分。”
“不是师父非要问吗?”苏衔摊手,也睇一眼皇帝的神色,转身就走,“罢了,我自己去一趟边关。”
皇帝气结。
“给他!”揉着太阳穴,他朝韦不问摆手,“给他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
不
想
说
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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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乙字令出, 成百上千道黑影踏着夜色飞离京城,一路向西奔去。
苏衔有条不紊地将人员安排妥当,回府时正旭日初升, 谢云苔刚醒过来,见他衣冠齐整地进屋, 皱了皱眉:“已下朝了?”
“嗯。”他随意一应, 暂未与她多提。反正她不可能也赶到前线去,何必跟着提心吊胆?等谢长远回到京中再告诉她也不迟。
宫中,人人都觉出了皇帝今日情绪不佳。下朝回到紫宸殿,他就运着气一圈圈地在殿里踱着, 姜九才早已将手下都摒了出去, 待得韦不问进来, 他自己便也告了退。
“认别人当爹倒认得痛快!”皇帝低声喝骂,“朕对他还不够好吗?”
韦不问不好接话,悄无声息地在旁边立着,由着皇帝自言自语地骂。
也是赶巧了, 苏衔半夜里刚来借了乙字令,朝中早朝时就接到了边关递来的请封奏章。奏章中提及数名立下战功的将士,苏衔口中的那个“爹”赫然在列。
皇帝本就气不打一处来, 看到这个名字更是阴了脸,为了不动摇士气才没直接拂袖离殿。
“还想请封, 做梦去吧!”皇帝冷笑涔涔,“朕绝不给这谢长远封位,也绝不准这婚事。苏衔就是来求朕也晚了!”
“……”韦不问无语, 没说话。
谢长远的封位不是瞎请的,取敌将首级,按本朝惯例就得封侯。
至于说苏衔来求皇帝,韦不问暗忖陛下您才在做梦。
好在皇帝还是明君,生了半晌的气,自己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还是得论功行赏。
“封侯,封侯……”御案前落座,皇帝咬牙切齿地提笔,“朕给他想个好封号,戾侯如何?”
韦不问无奈:“陛下……”
封号上做文章是朝中惯见的手法。譬如有些藩王谋反,皇帝为了贤名,撤藩封侯但留其一命,将其软禁京中,就多会选一个意味不佳的封号,什么戾字、困字都很常见。
但谢长远可是个功臣。
皇帝铁青着脸色悬笔半晌,终于摇着头落笔:“征勇侯。”
韦不问默然拱手:“陛下圣明。”
皇帝揣着满腔的火气落笔,将旨意写下。韦不问有些唏嘘,一时觉得和今上比起来自己都没那么惨了。
他早年迫于生计成了阉官,劝着妻子改嫁、儿子改跟旁人姓。后来妻子的新夫又死来投奔他,虽然阖家团圆,但他已是阉人,不能再享敦伦之乐,只觉委屈了发妻,更时时担心儿子有他这么个当了宦官的爹会抬不起头,心中愧疚不断。
可再怎么说,他们一家三口的心是在一起的。
再看陛下,心头朱砂顾宜兰早已殒命,留下一子死活不肯开口叫他一声爹。从前是待师父、待管家都比待他亲近,如今有了心上人,又是宁可先管心上人的父亲叫爹都不肯认他,韦不问设身处地地想,这感觉真是太苦。
但转念想想,他也并不想多劝苏衔。
他儿子沈小飞早年的日子虽说也并不平坦,但继父宽和,对他并不差。如今沈小飞也还记得继父的好,到了忌日连韦不问都会去上一炷香。苏衔儿时却一日日都是苦熬过来的,他最初收苏衔为徒时,甚至发现苏衔身上有暗伤,疼却看不见,是深宅大院里惯见的磋磨人的法子。
这笔账剪不断理还乱,早已算不清楚,没有哪个外人配在其中多嘴。
“去吧。”写就旨意,皇帝叹息着将明黄的卷轴递给他,“让姜九才送去户部。”
“诺。”韦不问上前接过,长揖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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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秋宫门外,六皇子已等了许久。眼下春寒料峭,穿着棉衣会觉得热,但穿得少些在外站久了又不免会冷。他不觉间已打了好几次寒噤,终于见到掌事宫女从殿中出来,忙上前拱手:“大姑姑。”
“六殿下。”掌事宫女福一福身,“娘娘说了,知道您为什么来。”
殷临晨心下一喜:“那母后……”
“娘娘还说,孝心若只是拿来利用,那没有也罢。”言毕再度福身,“殿下请回吧。”
一句话便将殷临晨刚升起希望的心投回了井底,他哑了哑,想解释:“我不是……”但掌事宫女置若罔闻,径自转身回了殿去。
殷临晨僵在原地,僵了良久才提步离开。
他原是来为生母请封的。今年是他生母离世的第十五个年头,依着宫中惯例,逢五、逢十的年份都可有追封,赐以死后的哀荣。可父皇早已忘了他母亲,五年、十年时便都无人提及。
现在他长大了,自要来为母亲提一提。不敢去求父皇,他就来了长秋宫。追封并不是难事,只要皇后点个头,六尚局自然就去办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只得了那样两句话。
皇后是嫌他来走动得少了,平日不来问安,有事时才来上门拜见。
可他……他曾经也很勤勉,日日都来。只是兄弟们都不太理他,连宫人也态度轻慢,皇后更懒得同他多说一句话,他渐渐觉得自己惹人厌烦,这才索性避开。
如今却又成了他的不是了。
殷临晨浑浑噩噩地往回走,心跳得很乱,眼眶一阵阵地发热,哭又哭不出来。临近一道宫门,他忽而听到笑音,慌忙顿了下脚,不多时,那边的人先走了过来。
“哎,六哥?”七皇子止住说笑看向他,他颔了颔首:“七弟。”
两个人年龄相近,但七皇子是贵妃所出,总比他要风光不少。加之七皇子原也是个性格明朗的人,待人接物眉眼间总笑着,更衬得他这样的人阴暗如角落里的泥土。
皇长子迟了七皇子一步进来,定睛看见他,想了想:“六弟来见母后?”
“……没有。”殷临晨莫名地否认了,“随处走走,路过罢了。”
“哦。”皇长子打量着他,“那进去坐坐?我带了好茶来,你若……”
“不了。”六皇子口吻生硬,“我还有功课,先回去了。”
说罢他提步便走,约是走得太急,引来七皇子小声嘀咕:“哎六哥好奇怪?”